“嗯。”我点头认同他的观点，随后惴惴不安地说出了来意，“有些事情……可能是太过隐蔽的关系，当年很多被卷入其中的当事人，不管是否知情，似乎都没有能落得一个好下场。现在完全清楚那些陈年旧事的人，除了夜语的师父和惜翠的姐姐之外……似乎也就只有颜华你了。所以……所以我们才想，情况到了这个地步，你是不是应该将这些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了？”
“……”颜华没有直接回话，一贯漠然如死水的脸上亦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出现，让我几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否听懂了我的话。约莫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薄唇微启就先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其实我比谁都更不愿提到当年的真相的。”颜华淡漠地看了我一眼，复又垂下修长睫羽，眸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淡淡忧伤，近乎漠然，“时至今日，就算我不提起，等怜红姐姐复活了，想必也会同你们一一解明……不过到了那时，大概就已经太晚了。虽然我也不懂这些情况告诉了你们能对当今局势起到如何的作用，不过你既想知道……那我，不妨就告诉你罢。”
“多谢！”听得他终于松了口，不再以“这和你们无关”的口吻搪塞过去，我心里那块大石头终究是放了下来。
其实我也知道对于他而言，要将当年的旧伤重新翻卷出来，看着那些早已结痂的疤痕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撕开，那必将是很痛很难受的事情。
只可惜……到了现在，唯一存活下来的，能够告诉我们当年那场浩劫事实的，除了怜红之外，也只剩下颜华一人了。
“其实大体说来……流年和烛阴都应该同你提过了。当时上一届的星曜继承者之中，出了怜红姐姐这么个叛徒，想凭借一己之力取得其余六人已然觉醒的星曜之力，并重新将其转而炼化成自己的力量……”颜华不再看我，抬头看向远方湛蓝的天空，眼神之中的忧郁之色更为明显。
“魅姬……也就是夜语的师父当时是最早发现她企划的人，只可惜等她发现的时候，怜红姐姐的修为已经深不可测，连魅姬都没有把握将她一举夺下。万般无奈之下，魅姬只得将自己与其余继承者体内的星曜逐一封印起来，重新化为玉牌带在自己的身边。而这一切……都被怜红姐姐看在了眼里。”他言至此处，我心里悚然一惊。那会子莫名其妙在脑海中出现的记忆，当真是怜红的不假！
颜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惊恐，亦或是自动将其过滤了，只自顾自继续下去，“怜红姐姐需要的，是被继承者吸收入体之后，彻底完全觉醒的星曜之力，而不是重新被封印起来的玉牌。在魅姬做出这等举动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当时的她虽然功力深厚，但却仍旧无法阻止魅姬以自己的力量封印星曜，毕竟他们身处深宫，她也不能做出什么太为过分的举动……但是她自然对魅姬怀恨在心，于是便有了她后头的暗中向当时被魅姬迷惑的人间帝王告密，龙颜大怒，第二天魅姬就被砍下头颅挂在了城门之上……”
“天……”我听到这里不由低低轻呼，原来当年魅姬的真正死因竟有着这般惊天的秘密！此刻夜语终于结束了同白佑的无意义争斗，走到我身边时正听得这么一句，随后就有指节咯咯作响骨节缓慢突出的声音萦绕在耳际，想是这人正在拼命抑制着怒气。
若是我没有搞错，夜语对他的师父……着实还是相当感激的……看着身边妖孽隐忍的模样，我反倒有些无措了，正想着要不要让颜华跳过这段，那厢夜语反倒先开了口，“不碍事，让他继续说。”
“当时魅姬由于强行封印玉牌，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反抗，但在这之前幸好她还来得及把流年给救下。其实当初她早已知道怜红姐姐要对自己不利，就是由于一直放不下流年……”颜华默默地注视着正在廊檐之外同枫荻和碎玉攀谈的流年，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微微地放低了音量。
“她强行封印了其他人体内的星曜，却来不及一一救下他们。当年其他继承者的惨死也都是出于怜红姐姐的无奈之举。而魅姬将流年的记忆封印，原本是希望他能真正远离这场纷争，忘掉这令人发指的惨痛真相……只是没想到，痴情的当真不只她一人而已。后面的事情，烛阴想必都同你说了罢？对于魅姬和流年之间的关系，她还是很清楚的。”
颜华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的表情，见我点了点头后，这才继续下去，“他们的事情暂且就这么告一段落，由于流年强行穷尽法力自毁肉身，将自己灵魄封印在一块玉石之内，并以廉贞星特有的‘创造’能力在其上印下‘必定会和下一代廉贞相遇’的咒语，日后也随着玉琅轩将他所在的玉石打造成了法器‘烟雨江南’，而实现了他的这一愿望。只是，当时怜红姐姐根本不再需要那些玉牌了，她要的只有觉醒之后的星曜之力，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旧有继承者死去，只有这样，玉牌才会自行选择新的主人，重新觉醒。”
“然后……”我颤抖着嘴唇看向他，期待听到后面的情况，这一次颜华却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悠悠道，“然后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惜翠大概和你说过，我和怜红姐姐的本体，分别是同一株蔓珠莎华之上的花和叶，她醒来的时候，我就必须沉睡。可在我沉睡的那段岁月里，我并不是不能感受到外界的情况。所以……我就挑了她将要陷入沉睡之前的一段日子，趁着她最为虚弱的时候……对她动了手。”
“但是……那……那可是你亲姐姐啊！”听得他这般言说，不用说我，纵是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夜语也不由变了颜色。惜翠当时同我说的是这两人之间只能存活一个，想必大概是怜红说来与他混淆视听的，只是现在听见颜华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却还是有些震惊。
纵然他的姐姐确实酿造了一出不共戴天的惨剧，但这是要有多坚定的决心，秉持着多强烈的道德观念才能做出这等大义灭亲的公正之举！
“即使是姐姐又如何？”颜华轻轻阖上修长的睫毛，明明是没有带上一丝感情波动的冰山棺材脸，这般看去却让人错觉般感到一种奇异的悲哀之色，“如果我有选择，你认为我会愿意同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刀兵相见？”
“抱歉……是我太不懂事了。”最初的激动过去之后，在身旁夜语不动声色用心灵感应劝诫之下慢慢恢复冷静的我，很是内疚地看了颜华一眼。的确，如果可以选择，就算今后能够流芳百世，可谁愿意毫无牵挂地切断尘世唯一血脉相连的有缘人？
“之后的事，你们应当都知道了……惜翠一直心仪我的姐姐，当然不会让我那么容易得手。他生性慈仁得很，误以为我会这般对待怜红姐姐都是因为她随口杜撰出来的那个‘诅咒’的缘故……他的实力你们都看见了，即使是当年能力处于鼎盛期的我，拼尽全力也只勉强斩去了他那九头之中的一头，还落得个七情六欲全消的结局……”言至此处，颜华默默地转过头去，望着外头湛色的天空，眸中渐渐闪过回忆的神色。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成功地阻止了怜红姐姐，摧毁了她的肉身。我不后悔。我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这么做，哪怕我知道惜翠肯定会恨我一辈子。”红衣美人安静地垂下眼帘，幽幽道，“所以那会子我最初决定要见见雅米的时候，他过来找我，同我说如果真的不得不对那孩子动手，那么至少让我留一株蔓珠莎华给他，让他好在那孩子撑不下去的时候前去救人……”
他清咳两声，捧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我明知这不过是他的借口，他在赌，赌我根本不会对雅米出手。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这株蔓珠莎华和其他药材一起，用到重塑姐姐的肉身之上。不管其他的药材再怎么珍贵，没有这东西他也绝不可能成功；而这种植物……放眼整个天下，亦只有我这里能够找到。”
“所以你还是给他了？你明明应该想到他又会走回过去的那条老路。”听到此处，早已预料到他做出了什么决定的夜语不由微微摇头一叹，“为什么当初不找借口搪塞过去？”
“虽说当时的情况确实是万不得已……我还是一直对惜翠有些内疚。平心而论，我并不十分赞成他那种悲天悯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