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自在将手中正在叠的衣服放好,然后拿出了光滑的褐色棋盒递给秦贺严。
秦贺严打开棋盒,两个手指捏出一枚棋子把玩了会,然后抬头看了钟自在一眼,道:“倒是挺别致的,哪儿弄的?”
“逛地摊的时候淘的。”钟自在低垂着头回答。
秦贺严若有所思,不过并没有说什么,把玩了一阵将棋子放回棋盒内递给钟自在。
钟自在下楼的时候阿姨已经开始在忙,宴会是酒店举行,可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早餐还是必须得比平常丰富一些。
钟自在昨天已经和林嫂商量好早上由她来给老爷子做长寿面,林嫂已经将材料都准备好了,只等着钟自在动手了。
面粉已经和好,钟自在直接开始揉就是了。揉好之后将面放在案上,用到切成粗细均匀的长条。然后将面下锅,在碗里放上高汤,面捞起来再放上调料就完成了。
因为是第一次做,钟自在多少有些紧张。好在有林嫂在一旁守着,时不时的指点。
钟自在系着可爱的维尼熊围裙将面条端出厨房的时候还是紧张的,老爷子早坐在了餐桌旁,见钟自在出来,爽朗的笑着道:“快端过来我尝尝,孙媳妇儿做的长寿面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吃到。”
钟自在的脸红了起来,难得的有些忸怩。方颖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笑容来,道:“以后每年都让阿在给你做,就是她手艺不好,只要您不嫌弃。”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了钟自在一眼,道:“不嫌弃,要是能让我早点儿抱曾孙我就更高兴了。”
钟自在的脸更红,瞪了对面懒洋洋翻着报纸的秦贺严一眼,道:“爷爷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秦贺严将报纸搁下,笑嘻嘻的道:“听见了听见了,我耳朵又不聋。爷爷你就放心吧,我和我媳妇儿一直在努力。”
说着,他伸手搂住了站在他旁边的钟自在的腰,硬生生的将她楼坐在他的身上。抬头暧昧的盯着她,道:“是吧媳妇儿?”
这动作亲昵极了,钟自在浑身都别扭,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红晕。方颖没好气的又瞪了秦贺严一眼,道:“就你没个正行,要上班就早点儿去,晚上别迟到了。”
“得勒。”秦贺严笑嘻嘻的站起来,又揽了揽钟自在的肩,这才拿上外套离开。
院子里很快传来汽车的引擎发动声,很快又归于一片平静。
因为秦贺严刚秀的这恩爱,方颖对钟自在的脸色好了许多。交代了一些晚宴上该注意的细节。
晚上秦贺严回来得很早,特地过来接秦老爷子和方颖一起去酒店。秦老爷子这些退居幕后难得露面,所以这才的寿宴非常的热闹。平常不见出门的几个世家老太爷都出来了。
钟老爷子来得不早不晚,钟氏如今上不上下不下的,虽是结了秦家这样的亲家,可他现在已免不了尴尬。这样的应酬他大可不必来的,可为了钟自在他却不得不来。
钟老爷子并没有和钟国道一家一起,是单独过来的。钟自在知道爷爷这几年几乎不应酬了,看到他老人家的时候眼眶红了红。
秦贺严本就是个狐狸,自然是知道老人家的尴尬的。老人一到便恭恭敬敬的叫了爷爷,然后亲自陪着老人家去见秦老爷子。
虽然已经结成了亲家,但钟老爷子和秦老爷子之间却并不见多亲热。反而彼此都是冷冷淡淡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让人带钟老爷子下去喝茶。
钟自在今天的事情特别多,甚至连话都没能和钟老爷子多说几句。作为秦家的新媳妇,这个时候她是要跟着方颖一起待客的。其实也就是跟在方颖的身后,方颖介绍客人后她乖巧的打招呼。
方颖平时对她冷冷淡淡的,但今天却和蔼了很多。大概是不想别人看秦家的笑话。因为她这和蔼,那些贵妇待她要客气了些,倒也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
因为常年做慈善,方颖的性格虽然冷淡,但确实极受尊重的。而秦重铭却正好相反,碍于他是秦老爷子的独子虽然没有人当面说什么,可在背后都是看不上他的。如果当初不是方家的资金出了问题,方颖这朵鲜花怎么也不可能插到他这坨牛粪上。
只可惜他并不珍惜,新婚期就接二连三的出去偷腥。那时候的方家虽然也上门闹,但得依靠着秦家也没闹出什么花样来。
倒是方颖的几个侄子都是有出息的,这些年方家已能和秦家抗衡。方家立起来,方颖的几个侄儿的第一件事就接这个为了方家牺牲的姑姑回去,但却被方颖拒绝了。
秦老爷子的生日,方颖的两个侄儿自然都要来。给秦老爷子祝寿之后就来和方颖打招呼。
方颖的大哥家的儿子叫方威昊,已经娶妻生子,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的。二哥家的儿子叫方晨星,和秦贺严差不多一般大,人却温和许多。
方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给钟自在介绍后便让钟自在带方威昊的妻子去坐坐。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方便谈话的。
方威昊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笑起来脸颊饱满,一看就知道是很有福相的人。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一直带着微笑。
进了单独辟出来的小休息室,温雨便将孩子放到了沙发上逗着。钟自在则是去外面拿了些点心和吃食进来。
温雨见她忙前忙后的,看了一眼她叫上的高跟鞋微笑着道:“阿在你别忙了,站那么半天肯定累了,你找个地儿休息一下吧。这边你不用管,要是姑姑找你我就说你上洗手间去了。”
钟自在其实并不是很累,只是想去看看爷爷。听温雨那么说也不客气,感激的说了句谢谢表嫂,然体贴的关上门下去了。
钟老爷子和其他几个老爷子被安排在安静的角落喝茶,其他几位都是有说有笑的,他老人家的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却只是品茶不说话。
钟自在的眼睛暗淡了下来,低头抽了抽鼻子,这才走过去乖巧的和那几位老爷子打招呼,然后才到钟老爷子的面前,灿烂的笑着叫了一句爷爷。
钟老爷子也知道她今天忙,示意她坐下后温和的责备道:“我这好好的,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你了嘛。”钟自在小声的咕哝。
老爷子笑了起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和蔼的道:“歇会就去忙吧,我晚点儿等你忙完再走。到时候有的是时间说话。”
钟自在点点头,慢慢的吸啜着杯子中的茶。茶是普洱,味道醇厚略带苦涩,在口中回味后又带着淡然的甜意。
毕竟有外人在,爷孙俩不好说话。钟自在喝了茶钟老爷子就催着她离开,她又向那几位老爷子道别,这才离开。
转过身钟自在一脸的笑容就落了下来,鼻子里发酸,她伸手用力的揉了揉。
她这才没走出多远,角落就的谈话声就大了起来,她该继续走的,可却脚步却忍不住的顿住。
“老钟,你这孙女可不是一般人呐。”声音是柳老爷子的,故意的拉得长长的,意味不明。任谁听着心里都不舒服。
钟老爷子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他不说话,那柳老爷子却似乎并不打算就那么了了,哈哈的笑了两声,接着道:“不愧是你老钟教出来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太好听了,柳老爷子却好像并不觉得,哈哈笑着问另外几位:“大家说是吧?”
那几位笑笑,虽是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他这一说法。柳老爷子又喝着茶摇头晃脑的道:“养出这样的孙女不简单哪不简单哪。”
他的话音刚落,钟自在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笑吟吟的:“柳爷爷这是说谁呢?我看啊,再不简单的人也比不上你们家柳叶,都得多亏您老人家教得好,柳爷爷说是不是?”
柳老爷子的脸色蓦的一脸,手中的拐杖重重的跺了跺地面,冷着脸道:“我们柳家的事不劳你来编排。这就是你的家教?”
钟自在心里忍不住的冷笑,连连的应声道:“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对,戳到您老人家的痛处了,我向您道歉。”
她的脸上虽然是乖顺的,可语气里却是丝毫不遮掩的讥讽。钟老爷子站了起来,呵斥道:“阿在住口。”
说完他走到了柳老爷子,道:“是我管教不严,老柳你是长辈,看在我的份上别和她一般见识。”
柳老爷子却并不卖账,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老秦居然找了那么个孙媳妇,简直是有辱门楣!”
他的话音刚落,方颖的话音就传来过来,她淡淡的看了钟自在一眼,微笑着道:“柳叔叔怎么了?发那么大的脾气。”
柳老爷子倚老卖老的将脸别到一边,重重的哼了一声。方颖朝着钟老爷子点点头,严厉的看向了钟自在,道:“给你柳爷爷道歉。”
只是那么几句争执,却早有人看了过来。她那么压着钟自在显然是想小事化无,钟自在倔强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气氛更僵了起来,方颖的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再呵斥钟自在,笑着道:“我代她向您老人家道歉,晚辈不懂事,我会好好管教,还请您见谅。”
柳老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坐了下来,这事就此作罢。只是闹得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方颖严厉的看了钟自在一眼,和另外的几个老爷子都打过招呼后,这才笑着对钟老爷子道:“您这边请,我爸也过来了,想和您老人家说说话。”
钟老爷子被带去和方老爷子说话,方颖看了钟自在一眼,冷淡的道:“你跟我来。”
她说着直接往外走去,走过走廊上了楼,推开了最边上的门,待到钟自在进去后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钟自在垂着头没说话,方颖冷笑了一声,道:“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你以前怎么任性我管不着,但身为秦家媳妇,你别给秦家丢脸。我看是没人管得住你了,回去让林嫂将女戒找出来,你抄到记熟为止!待会儿随我去给柳老爷子道歉!”
她的话才说完,秦贺严就推开门进来了。想必是知道刚才的事了。方颖一见到秦贺严更是火大,冷笑着道:“看看你媳妇儿,可有能耐了,当众就敢讥讽柳家老爷子了。”
秦贺严走近,手搭在了钟自在的肩上,似笑非笑的道:“你看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呢,又惹妈生气了。道个歉有什么,能少块肉吗?待会儿我陪你过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挺温和的,但却隐隐的带了些威胁的味道。他最擅长的事就是给钟自在找茬,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何况方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必然会顺着她。
钟自在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忽的抬起头来看向了方颖,倔强却又淡漠的道:“妈对不起,让您操心。女戒我会一直抄下去,但我不会去道歉,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错。”
也许是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在方颖的印象中根深蒂固了,方颖的眼中难掩的惊诧。钟自在忽略掉,微微的顿了一下,用力的抿了抿唇,继续道:“我父母早逝,虽然我是由爷爷教导长大的。这也不代表就没教养。我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该懂的礼节我一样没落下,比起很多纨绔子弟,我自觉得我好上很多很多倍。就算我哪里不好,那也罪不及爷爷。随随便便就骂没教养,我不认为我的罪名有那么大。”
她最厌恶的就是‘没教养’这三个字,可以打她,可以极尽肮脏的骂她,唯独不能提这三个字。她的错就是她的错,和费心教导她的爷爷没任何关系。
嫁到秦家没多久,她已经被骂过几次了。每次她都忍了下去,今天痛痛快快的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心里压着的重重石头像是被掀开了,轻松了不少。
方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伸手揉了揉额头,冷声道:“行行,你们一个两个的翅膀都硬了,我管不着了。”
说完这话,她直接出门去了。钟自在垂着头站在原地没动,待到门关上,秦贺严才拍了钟自在的肩膀一把,嗤笑了一声,道:“怎么,今天吃火药了?”
“关你屁事。”钟自在丢下这句话,摔上门也出去了。她忘记脚上是高跟鞋,猛用力之下差点儿摔了一跤,扶住墙壁才勉强的稳住。
秦贺严打开门出来,她恶狠狠的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飞快的去了洗手间。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被罚,而是柳老爷子说的那些话,爷爷的心里会不会有了什么想法?
钟自在在洗手间里呆了许久,重新补了妆才出去。她心情烦躁,一点儿也不想回大厅,于是顺着侧门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
天气有些冷,离了暖气,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却并没有回去,顺着鹅卵石小道往灯光幽暗的角落在。压抑得太久,她需要自己冷静冷静。
比起大厅的热闹,这外面一片冷清,钟自在走到假山旁的石梯边坐了下来,将脸埋到了膝盖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缓了缓僵硬的身子,正想回大厅转过身时,只见灯光幽暗处有烟火忽燃忽灭。钟自在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别人,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就当没看见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那隐在幽暗角落里的人走了出来。微笑着打招呼:“钟小姐你好,我是方晨星,你应该还记得吧?”
“你好。”没想到还是认识的人,钟自在有些不自在。
方晨星很快走上前来和钟自在并肩而行,然后侧脸问她:“要不要我把外套给你?里面太闷,我已经在那边站了一会儿,怕打扰所以没出声。”
这是在告诉钟自在,他并不是跟着她出来的,她来之前他就已经在了。
“没事,马上就到了。”钟自在摇摇头,他看起来挺友好的,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只是冷得久了,扯出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虽然那么说,方晨星还是将他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给她披上。笑了笑,道:“感冒可就不好了。”
微微的顿了顿,他又微笑安慰道:“我姑姑其实是很好的人,典型的面冷心热。今天的事不是不怪你,我姑姑不是那种明辨是非都不会的人。”
消息竟然传得那么快,这么一会儿连他都知道了。钟自在并不是很在意这事,点点头,扯出了个笑容出来。
这段路只有那么长,眼看就要到了侧门了,方晨星拿了一张名片递给钟自在,偏头想了想,道:“我也是毕业于华东,我们也算是校友,这名片你拿着,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钟自在和秦贺严的婚礼他自然也是在的,当然不会以亲戚这个会让钟自在反感的名头来给她名片。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好像还没熟悉到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的地步。钟自在正想婉拒,方晨星却直接将名片塞到了她的手中,微笑着耸耸肩,道:“走吧,进去吧。”
说吧率先往里走去。
待到进了酒店,方晨星抬腕看了看时间,道:“你去看看我大嫂好吗?平常家里都有保姆跟着的,她今天第一次独自带仔仔出来可能会有些累。我会去跟姑姑说的。”
钟自在知道他是在帮她,她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沉默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方晨星倒是没有说什么,笑笑走了。钟自在去温雨带着孩子休息的休息室的时候小家伙正睡得香,方晨星大概已经和温雨打过招呼了,钟自在一推开门温雨就微笑着道:“你总算是过来了,小家伙才刚睡着,一个人待着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钟自在笑笑,才刚坐下,就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温雨示意她坐下她去开门,不一会儿端了一杯热乎乎的茶过来,笑着道:“晨星让侍应生送来的热茶,喝点儿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钟自在接了过来,小声的说了句谢谢。温雨没说话,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目光带着怜悯。
钟自在倒是浑然不觉,心不在焉的想着爷爷会不会起什么疑心。钟自在这个缩头乌龟每当多久,喝了茶向温雨道谢后就出去了。
方颖已经没有在应付那群贵太太,而是和酒店的经理在角落处说着什么。看到钟自在,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随即淡淡的道:“你爷爷打算走了,你去送送他吧。”
钟自在找到钟老爷子的时候他已经在和方老爷子寒暄准备走了,秦老爷子也在,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交集。比起来方老爷子才和钟家才更像是亲家。
钟自在见爷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一一的打过招呼后秦老爷子便让钟自在送钟老爷子出去,只字未提让钟自在道歉的事。
出了大厅,老爷子微微的叹了口气,摸了摸钟自在的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冲动些,这性格容易吃亏,尤其是在婆家。回去好好哄哄你婆婆,你当众忤逆她她肯定气得不轻。”
钟自在乖巧的应了句是,挽着老爷子的手臂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老爷子又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酒店外灯影绰绰,暗黄的灯光将影子拖得长长的。钟自在本是想说几句好听轻松点儿的话让老爷子放心的,刚想开口,种着郁郁葱葱的万年青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暧昧的低语声。
这低语声在空旷安静的夜色中传得老远,钟自在的身体一僵,怕老爷子回头去看,赶紧的干笑着道:“爷爷您放心,今天确实是我冲动了。我一会儿回去就去给我婆婆道歉。今天很忙,我话都没还和您说几句,周末我去家里看你。”
她说得很大声,远远的就小跑着去给钟老爷子拉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