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那暖茶饮了一口,纪芙茵才压低声音,将自己方才去到海棠花房的事情,一一告知了顾含谦。
顾含谦的脸上露出狐疑神色,“你如何便能肯定,她定会有一天忍受不住,将此事说与帝君知晓?”
“姐姐她从最起初,待六皇子的感情便是利益居上。像她那种睚眦必报,半分委屈也忍耐不得的,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你说她如何能忍耐得了?”
纪芙茵极有把握道:“就算她现在能够忍受的了,将来迟早有一天,也定会忍受不住的。若想要鸣冤,对象也只可能是帝君一人。”
若是赵洛之能够以柔情攻势,将纪妃茵好好安抚住的话,说不定她也可能真的会选择忘记了这件事。
可现如今,赵洛之那冷冷的一巴掌,已经彻底打破了他的伪装,那伪装而成的温柔表面一旦被撕破任何一处,往后再想要掩饰,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顾含谦沉默半晌,眉心微微紧了起来,面色担忧且夹杂了几分无奈,“芙茵,你为何执意要这么做?若他提早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对你起了报复之意,那又该如何是好?”
“现如今你在宫中,即便是我想要时刻护着你,也是无法做到之事,你如此冒险便走出了这样一步,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担忧?”
对上那目光,纪芙茵的心中便是一阵暖意,对他笑了笑,芙茵柔声道:“你只管安心便是,再过一阵子,年前应当就能够回去了。”
“更何况,你现如今每天都会进到宫中来探望我,若真有人想要对我做什么,总也是要忌惮一下你的。”
“更何况……”纪芙茵眸光微微一暗,握着顾含谦的手却更加用力了几分,“我不想要过着日日都被人操纵的日子,所以即便是只有一丝的可能,我也想要试上一试……”
像赵洛之那种阴狠毒辣之人,自己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多次,现如今纪府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自己倒是暂且不用太过惊慌,可日后呢……?
越是逼近前世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她的心中就越来越不安,尽管这一世代替她入了宫的人是纪妃茵,可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晓。
等到时间过了自己死去的那天,往后无论前世再发生什么,她就都是不清楚的了,她真正的未知生活,也就算是真正来临了……
与其一直惴惴不安下去,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即便是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她也想要试上一试,跟自己堵上这一把……
两日过后。
晴朗的天色之下,墙角处一株细小的灌木上零星挂了几颗红色的果子,一颗颗状如珍珠,色泽浓艳饱满,很是可爱。
几声竭力压抑住的咳声忽然从背后响起,芙茵转过身,面露诧异,“十三皇子殿下?殿下怎么来到了这里?”
“今日天气甚好,闲来无事便在宫中四处走走,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纪二小姐这里。”赵寒逸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方才见纪二小姐同冯姑娘正在专心地看什么,我也有些好奇。”
今天的阳光的确很好,走的近了,纪芙茵便能清楚的看见赵寒逸的气色,明明是极其俊朗的一张脸,却因为那虚弱的气色而显得有些单薄。
冯朝朝听了他的话,脑袋一侧,笑着看向赵寒逸,“殿下怎么只称呼她为小姐,却只喊我冯姑娘?”
赵寒逸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了两弯柔和的弧度,“我也只是见冯姑娘个性直爽,不同于寻常娇滴滴的女子,若是称呼冯大小姐,冯姑娘想必是不乐意的。”
“殿下果真聪明过人。”纪芙茵笑道,“朝朝自小便厌恶旁人唤她小姐来小姐去,清楚她这脾性的,除了自己下人,都是喊他冯姑娘的。”
“旁人如何称呼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殿下还是看看这果子吧,这大冷的冬日,这果子竟还好端端得待在这枝头上,一个都不少呢。”
冯朝朝指了指墙角的那一簇野果,笑道:“不但没落下一颗,就连鸟儿也不曾来啄食,难不成这皇宫之中的鸟儿也格外高贵,吃不得这野果?”
赵寒逸走近,看了看那一簇野果,顿时便笑了起来。
“这野果不是皇宫之中的鸟儿吃不得,是谁都吃不得,这果子别名相思豆,也叫做红豆。模样虽然是极其好看的,只是这果子却是有剧毒的。”
“剧毒?”冯朝朝正待去采那野果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名字倒是好听的很,相思豆,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会是有毒的吗?”
“果子有没有毒,同它的外貌可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赵寒逸笑笑,又道,“只是这果子虽然有毒,可年轻的男女却还是极喜欢它的。”
“在传说当中,若是对着这相思豆,在心中默念上七遍你心上人的名字,再摘一颗红豆埋与这相思树下,心中所惦念的那人,即刻便会了解到你的心意。”
冯朝朝听得认真,下意识地问道:“这传说可是真的?”
“傻朝朝,传说自然就只是传说。”纪芙茵笑道,“若是人的心思,那么轻易便能传到到另一个人的心中,戏文里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纪二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人活着,心里总是要有个念想的,这传说真也好,假也罢,自己的心里头信得过,那便可以了。”
背对着洒下的日光,赵寒逸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几乎要让在一旁看着的冯朝朝呆了过去。
听到赵寒逸又咳嗽了几声,纪芙茵便道:“外头风大,殿下身体抱恙,还是进到房间里再说吧。”
“我这身子……”赵寒逸似乎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让纪二小姐见笑了。”
正要与他们一起回去房间里面,冯朝朝又瞥见了那从小野果,脚步顷刻间便顿住了。
纪芙茵转过身,“朝朝?”
“哦,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见那二人进去了房间,冯朝朝左右看看四下无人,立即转过身,用脚尖踢开相思豆树下的泥土,迅速地揪了一颗果子丢进去。
做完,冯朝朝的脸上有些热热的,再看看四周,见真的没有人见到自己刚才一幕,这才放心地回去了房间。
与赵寒逸相识的时间越久,纪芙茵的心中便越觉得可惜,论才情,赵寒逸要远远胜于赵洛之,最为难得的是,赵寒逸此人心胸极为包容仁爱,比那阴毒狭隘的赵洛之,更具有帝王之才。
但可惜的是,赵寒逸生母身份低微,别说辅助儿子与赵洛之一较高下了,即便是护住自己的儿子,使他不受到赵洛之母子的迫害都做不到。
若赵寒逸的母亲,能够有一个显赫的母家,现在的赵洛之,想必连看都不会被帝君看在眼中。
谈笑之时,赵寒逸忽然又是一阵猛咳,方才看起来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脸,一时间又变得煞白了起来。
“殿下!”纪芙茵慌忙倒了茶,让宫婢送到他的手中,看他喘息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才放松了一些。
冯朝朝蹙眉,问道:“殿下这病,太医真的医不好么?”
赵寒逸笑了笑,神色平静,“医不好,又或是不想医,也没什么差别。结局总是定了的,何苦要去为难那些太医。”
听了赵寒逸这话,纪芙茵心头微微一动,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原来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病”究竟是什么……
“殿下若是心里清楚那病因,为何不想法子把它给拔了去呢?”
犹疑了片刻,纪芙茵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就算是太医们能力有限,可能除掉这病因的人,总也还是有的。”
看她凝视过来的清澈目光,赵寒逸微微一怔,他未曾料到她竟然会听懂他在说什么。
愣怔过后,赵寒逸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现如今,即便是将那病因给除去了,我也清楚自己的时日已经所剩不多了。”
“待我察觉到这‘病’的时候,再出去那病因就已经来不及了。”
见那二人面露惋惜神色,赵寒逸摆摆手,笑道:“纪二小姐,冯姑娘,不必为我伤心,既然结局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了,最后的时日,总要随心自在的过完才是。”
“若你们当真觉得心中难过的很,那便多陪同我片刻,将来就算是真到了那一日,感觉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赵寒逸说的淡然,冯朝朝的眼眶却有些发热了起来,纪芙茵低低地叹息一声,脑中却忽然想起了沅千伊。
愣了愣,纪芙茵开口问道:“殿下,若我说我有法子,能找人来医好你的病,你可愿意?”
“纪二小姐不必这样安抚我,我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病,是好不了的了。”赵寒逸婉言谢绝道。
从他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样起,便想法子在宫外找了大夫,可无论找的是多么赞誉满满的大夫,见到他也只有摇头的份儿。
日复一日的慢性毒药侵蚀,对身体所造成的损害,只要身体出现了一些异状,再如何弥补诊治,也是来不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