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纪府,还残留着白天喧哗过的酒乐气息,只是这气氛却越发显得凄凉。
在刚下山的时候,顾含谦就将自己的人调动了不少,让他们去到山上守着,随时听候自己的命令,如果不是自己吩咐,其他任何人,都绝不要妄想再向山东里面搬进或者搬出任何的一丁点东西。
子夜已经过去了,纪芙茵的脸上却连丝毫倦容都没有,脊背挺直,等在前厅当中,很快,从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莫离的身影走了进来。
看了看他的身后,纪芙茵的脸上有一丝错愕,“人呢?”
“找得她们暂时落脚的地方了,带是带的回来,但是容易打草惊蛇。”莫离说道,“有不少人守着他们,我没有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不少人守着?”纪芙茵冷笑一声,“这也难怪,栽赃朝廷重臣,这件事如果被掀开了老底可是死罪,不小心自然也是不成的。”
顾含谦想了想,“莫兄弟一个人,自然是师出无名的,要不要我带了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纪芙茵摇头,“还是算了,你要是这么做了,很容易就会让人连带着把这盆脏水泼到你的头上,帝君现在正是在气头上,今天晚上你要是莽撞行事,帝君是一定会动怒的。”
沉吟片刻,纪芙茵又道:“既然今天抓不回她们母女两个,暂时也就算了,明天我先去牢狱里面探望一下祖母他们,然后——我要去求见帝君,我要亲自为纪家喊冤!”
这一夜,就在纪芙茵辗转反侧当中度过了,次日一大清早,纪芙茵带着纪灵茵早早准备好的东西,马不停蹄地去到牢狱。尽管有顾含谦提早的吩咐,可是这一次关进来的可是帝君亲口下令抓捕的人,里面的人也就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的宽容。
但仅仅就是这样,纪家人也比那些一进来就要遭受到连番拷打的犯人要好太多了,狱卒见到纪芙茵,冲她恭敬地行过礼,引着她去到了纪家人被关押的牢房。
在那一间铺满了霉烂稻草,遍地都有老鼠逃窜的牢房当中,一家人被关在了一起,身上华贵的外衣已经别强行剥去,所有的首饰也都被摘了个精光,一家人在阴冷的牢狱当中,看起来分外萧索。
“父亲,母亲……”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纪芙茵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上前紧紧地抓住牢狱的栅栏,心头一惊,“祖母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正歪倒在一处,翠姨娘同纪夫人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听到纪芙茵的声音,老夫人蜡黄的脸上,那一双无神的眸子缓缓睁了开来,“芙茵,万幸万幸,我的芙儿没有进来,芙儿……”
“祖母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事,你不用担心我。”老夫人叹口气,“就只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昨天那一通吵嚷,惊的我这心口总有些不舒坦。”
纪芙茵的手掌探过栅栏,紧紧地握住祖母的手,“祖母您不用怕,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们出来的,人善人欺天不欺,祖母一辈子念佛行善,咱们纪家不会就这样垮了的!”
“芙茵。”纪夫人泪眼莹莹地看着女儿,“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算是一辈子都待在这牢里也是没什么的了,可是你大哥……你大哥他不能因为这无妄之灾受到牵连,你一定要求求太子,救救你大哥啊!”
“我会的,母亲,不只是大哥,你们所有人我都会想法子把你们救出去的!”纪芙茵声音柔和却又很是坚定,安抚过了母亲,她又看向纪云豪,“父亲,咱们纪家,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纪云豪很明白女儿的意思,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你也应该知道,爹为人处事向来都秉持着一个中庸之道,不会过于亲近了谁,也从来都没有得罪过谁,这一次,究竟是谁要置我们纪家与死地,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纪芙茵轻叹了一声,她心里隐隐清楚一些,只是那毕竟也只是目前毫无根据的猜测,一切,都还要等到,找到了纪巧茵,问个清清楚楚之后才能定夺。
就在这时候,牢房的大门又打开了,刚刚适应了这昏暗光线的纪芙茵,在外头那透亮的刺眼白光射进来的一小片刻,眼前只能看见一团黑影,直到那黑影背后的大门慢慢关上了,纪芙茵这次看清了眼前的人,随即脸色一沉。
“二姐姐怎么不说话,这是不认识我了么?”纪巧茵手里挎着一只食盒,下巴微微扬起,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就好像她不是来探监,而是春游踏青来了。
“三妹妹生的国色天香,面容明艳动人,认不出谁,我也不可能认不出三妹妹来。”纪芙茵的唇角轻轻挑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其中隐藏着冰冷到了极点的怒意,“三妹妹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
纪巧茵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昨天纪家的事情,我在场也看见了,虽说父亲根本就不疼惜我这个女儿,还把我给赶出了纪家,不过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起来父亲母亲对我好歹有几分养育之恩,我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这牢饭是什么滋味的,我没有尝过,不过想必不糊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就带了些吃的东西来。”
一旁跟进来的狱卒,用钥匙开了牢门,将食盒放进去之后,就又将那牢门给关的严严实实的,之后就转身走开了。
牢里的东西,当然不会好吃到哪里去,从昨天到现在,一家人几乎都是饿着的,别人饿着尚且可以,老夫人年纪大了,根本承受不住。
当下一拿到食盒,纪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把盒子打开了,翠姨娘也把老夫人给搀扶了起来,可当食盒的盖子一打开的时候,众人却一起傻了眼。
“巧茵,你这是什么意思?”纪云豪脸色一变,“送这些东西来,你是想要羞辱谁?!”
在食盒里面,放着的只有几个面上还能看得见谷壳的粗糙饼子,还有一碟干巴巴的咸菜,并着一罐子清可见底的,让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米粒有多少的小米粥。
“羞辱?父亲难道认为,给你们吃这些东西,就是羞辱了吗?”纪巧茵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可是父亲,自从你们做主,把我嫁到了宋家,我几乎每天都要吃这些东西。如果说吃这个就是羞辱的话,那女儿我岂不是之前日日都在羞辱当中讨生活?”
纪芙茵身子一侧,目光冷冷的斜睨过去,“纪巧茵,你不要太过分。你的下场除了你自己谁也怨不得,你更加不需要把这笔烂账挤在父亲他们的头上。”
“怨?我当然怨,你要我怎么能不怨?”纪巧茵的脸上透着一种报复过后的疯狂神情,“母亲,我不是从你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你对我不好不关心,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父亲——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为什么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能有那么好的出路,为什么我——我明明也有贵为王妃的机会,可是父亲你却亲手毁了我的幸福?我跟四妹妹有什么不同,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你——”纪云豪气得脸色铁青,“明明是你自己动了鸠占鹊巢,企图抢走你四妹妹的姻缘,错本来就在于你,你怎么能把这错,怪罪在爹的头上!?”|
纪巧茵轻轻一笑,“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要为我这个三女儿出一把力。不过也没什么,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能够见到了,从今往后,说不定就谁也见不着谁了。”
“三妹妹你大可以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到奸人陷害身陷囹圄。”纪芙茵上前一步,清冷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纪巧茵,“所以,三妹妹你也就不用担心了。”
纪巧茵嗤嗤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眼神当中毫不遮掩地夹杂着一丝嘲讽,“既然这样,那我可就等着看二姐姐你有没有回天之力了,不过我可是听说,帝君这次勃然大怒,下令一个也不能轻饶了呢——”
“二姐姐有时间思考怎么把他们一起给救出来,不如先想想,怎么才能做到明哲保身吧。”纪巧茵讥讽地对着纪芙茵福了福身子,“二姐姐,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鬼地方待了。”
纪巧茵前脚刚走,纪芙茵后脚就追了出去,“三妹妹留步。”
“二姐姐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纪巧茵停下脚步,神态傲然地看过来。
纪芙茵忽然有些想笑,她有的时候,真的是很佩服这个三妹妹,她明明知道自己会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她还故意要选择跟自己同样的时间来探监,为的就是能够连带她也嘲弄一番。
如果她今天不出现在这里,说不定自己还能让她多逍遥几天,可她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自己可就没必要跟她客气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