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宇文长勋便走了。
见着了天边的鱼肚白，狄元澈才喂了三姨娘解药，望着她轻揉太阳穴坐起身来。
“三姨娘这一觉睡得可香？”
狄元澈笑眯眯的道了句，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能瞧见一片幽深的光芒。
王素萍眉头一皱，连忙从狄元澈的床上下来。
“是你把我迷晕的？”
“如果元澈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夫，此刻早就去浪迹江湖，何苦隐匿于这丞相府中。”
狄元澈不疾不徐的回了句，那清明的语调终究是让三姨娘的神色凄楚难看了几分。
“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善于权谋，精明强干。平日里那呆呆傻傻的模样都是骗人的。”
让狄元澈意外的是，此刻的三姨娘也是格外平静，完全没有那目睹了自己女儿丑事的异样，脸色淡然，神情安和至极。
平日里三姨娘就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狄元澈对她了解的不多，然而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三姨娘跟着狄元澈并肩走到外厅，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
厅中的大门敞开着，灰蒙蒙的天际中依稀能见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王素萍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上，转头望着狄元澈的侧脸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不过几个时辰，天色就变了。这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混混沌沌，不清不白。昨夜灵飞的事想必也有人和你报告过了吧？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得到当朝君主的宠信，又能如此轻易的坐上国师之位，岂会是凡人？是狄慧明和灵飞错估了你的智勇谋略，妄图以卵击石，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但是有一点……无论如何，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三姨娘在说什么，元澈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元澈只知道，狄家的长子与狄家四小姐苟且，四姐怀了大哥的孩子，并且被宫中的查验嬷嬷发现，丢进狄家尊严。见事情败露想拉我下水，为她的奸夫顶罪。啧啧啧……元澈与三姨娘和四姐向来无冤无仇，只不过没想到四姐竟然要用如此狠毒的招数来对付我，当真让元澈心寒至极。我向来有仇必报，元澈想要问问三姨娘，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对待四姐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呢？杀了她？不好……杀了她怎么能解气呢？要慢慢折磨她，让她看清世态炎凉才好吧……”
狄元澈一边说一边拉长声音，眼底仿佛有刀锋掠过，震得王素萍顿时心中一紧。
她知道狄元澈是动了气，也知道狄元澈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可是……她也绝对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跳入火坑啊，绝对不行。
“灵飞会有那种想法完全是被儿女私情蒙蔽住了眼睛，她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这么做啊……现在天还没亮，三姨娘这就去阻止她，让她不要到老爷那里胡说！”
“阻止？四姐的性子是何其的刚烈，三姨娘可阻止得了？”
狄元澈慢条斯理的道了句，随手拿起茶壶，倒了杯冷掉的茶水。
“就像是这茶水，冷了就是冷了，不能喝掉，便只能毁掉。三姐这一次会起了害我的心就难保她不会有下一次……”
狄元澈沉了口气，随即将这茶杯重重摔在了地上。
“元澈不过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喜欢的留着，不喜欢的，毁掉。”
狄元澈话中的意思王素萍自是听懂了。
她猛地摁住自己的胸口，紧咬着的下唇顿时留下一排血痕。
“元澈，算三姨娘求你，不要对付你四姐，不要对付我的女儿，三姨娘求你，放她条生路，放她条生路好不好？”
话音落，王素萍想都没想便跪在那碎裂的茶杯瓷片上。
剧烈的疼意袭来，她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灵飞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和寄托。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无论她如何被人指指点点，我都不会抛弃她。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能做，这种感觉你不懂啊！”
三姨娘的眸子愈发凄楚，大片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她裙衫的衣料，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然而单是看着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却让狄元澈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为了我的孩子什么都能做？
这种感觉狄元澈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懂，没有人比她更懂。
当年为了肃儿，她放下了一切尊严傲骨，放下了身为皇后的杀伐果决，匍匐在狄惠生的脚下苦苦求饶，那种玉石俱焚，痛彻心扉的感觉，到了今天都没有消散掉半分。
此时再看三姨娘，与曾经的自己又是何其的相似。
可是现在的她毕竟不同往昔。
被千锤百炼过的心脏早就坚如磐石了。
“三姨娘先起来吧……如此伤害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不……为了灵飞流这点儿血又如何，她是我的心头肉，为了她我什么都不怕。”
三姨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一地的血痕在她的膝头一点点拉长，眼波凄厉，声音也愈发喑哑。
“既然我敢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元澈，只要你能替我保住灵飞的性命，三姨娘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王素萍猛地拉住了狄元澈的手，苦苦的哀求着。
“我知道你今日不同往日，现在你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是国师，三姨娘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灵飞的性命，无论如何都不要对她起杀心。”
“三姨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让我替你保住狄灵飞？难道这相府中她只得罪了我一个人吗？狄灵飞在秀女殿中被验身的嬷嬷查出了有孕，在宫中丢了父亲这么大的脸面……就算我不追究狄灵飞算计我，你以为丞相大人会对这件事情善罢甘休？”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么求你。求求你元澈，用自己国师的身份保住你四姐！”
此刻的王素萍早已老泪纵横，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已经豁出去一切的哀求狄元澈了。
狄元澈冷冷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三姨娘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连筹码都没有就敢和我同坐赌桌了？想要我保住狄灵飞也未尝不可，但三姨娘至少应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听到狄元澈的话，王素萍的眼眸中仿佛闪起了一道光芒。
“我替你除掉二姨娘！这样可以吗？”
自刘黛自砍手臂之后，她便疯了。
确切的说……是狄慧明说她娘疯了。随即便向狄振涛提议派人把守着园子，不让刘黛疯跑出来害人。
然而，狄元澈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狄慧明保护他娘的一种手段罢了。
狄元澈漠然道。
“想要除掉二姨娘那个贱妇的方法不下百种，又何苦要依赖别人？”
“不，你用不着因为刘黛那个贱人而脏了自己的手！这种沾了血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来做，交给我。元澈，你说什么我都会做的！三姨娘会听你的话的。”
王素萍一脸焦急，在狄元澈面前认认真真的表了自己的忠心。
狄元澈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一派的高深莫测。
良久，他才讷讷的回了句。
“如若三姨娘能做到你自己所说，元澈会考虑保护四姐之事的。但如果四姐执迷不悟……”
“不会的，我会去劝灵飞不让她与你作对。你放心，放心。今天早上，三姨娘绝对会拦住灵飞不让她去胡言乱语。”
王素萍一脸急切的回着，她心知肚明。狄元澈，这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人了。如果她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讨好狄元澈，无论是她还是狄灵飞，终究要去做狄慧明和刘黛的陪葬。
“可如果今日三姨娘没有拦住四姐……元澈就会认为是四姐不在意生死，也就没有保护她的必要了。”
“不，我一定会拦住灵飞。”
王素萍斩钉截铁的道，她没有那么傻，她也绝对不会去做傻事。
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女儿。
狄元澈并不怕狄灵飞跑去狄振涛那里告刁状，也不敢保证王素萍是不是能真的拦住狄灵飞，这些都无妨，他自会有办法应对。
不知不觉中，窗外风起、雨停，天亮了。
天一亮，紫竹便伺候着狄振涛更衣洗漱前往正厅。
因为今日，薛总督带着薛凌香来狄相府了。
这一次薛广顺来得突然，并没有提前知会狄振涛，这客人一到，整个狄相府顿时忙做一团。好在紫竹也是个贤惠的，飞速指挥着下人们快马加鞭的将府中的一切料理妥当，倒也不至于失了体面。
“狄相啊，我家这个丫头真是被我惯坏了。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今天一早非要来相府见慧明一面，我也拗不过她，就这么唐突的过来了，您可一定要海涵啊！”
薛广顺只有薛凌香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疼爱。
总体来看，薛凌香的容貌并没有多么出众，只算得上是个中等。与貌似桃花，眉眼含情又身段妖娆的狄灵飞相比充其量就是个炮灰。
但是偏偏她有个好爹，从小娇生惯养，穿衣打扮又极近考究，首饰香囊都用最好的。即使不够漂亮，却也算得上是活泼可爱。
见着薛广顺客气，狄振涛自然也不会亏了礼数。
“薛总督说得是哪里的话，能得到凌香这个儿媳妇是我们狄家的福气，您就放心吧，等到凌香嫁过来，我们相府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慧明也肯定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坐在自家父亲身边的薛凌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几丝怨气道了句。
“狄伯伯嘴上这么说，可却迟迟不见您张罗我和狄大哥的婚事。起初说是要等到先皇后的丧期过去才嫩办婚事，现在……丧期已经过去好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