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跃无法忘记那一天的血雨腥风。他一个人坐在殿外的竹椅子上,清楚的看到了那日发生的一切。
窦皇后来了,带着一群使唤宫女急匆匆的进了内殿,宫女们零零星星的离开。待到窦皇后从内殿中走出来的时候,手中还捏着一条死蛇。窦皇后说母妃所生的是一条蛇。在西北,蛇是大凶之物,产下了蛇的朔妃自然也被当做了妖女,按照西北法典,所有的妖女是要被浸猪笼的。
腾跃哭着到他父王的御前求情,他明明听到妹妹的哭声了,母亲不是妖女,也没有产下蛇子,母妃生下的明明是个女婴啊。可是父王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因为从寝宫中带出来的那条蛇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伺候母亲产子的阿妈也早已不见所踪。
那时的腾跃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终究是敌不过窦皇后狠毒的势力。
产子过后的朔妃早已筋疲力尽,只能任人摆布。身上不着寸缕,只用一块白布遮住胸口。然后,腾跃可怜的母亲连朔便在混混沌沌中被赤身裸体的扔进了猪笼里,腾跃拼了命的去阻拦,最后却抵不过窦皇后手下的人。
母亲无辜惨死,对于腾跃来说是今生都无法磨灭的痛苦,时至今日,自家母亲双腿是血、受尽屈辱的画面也仿佛梦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梦境中挥之不去。
从那之后,腾跃明里养了一府如花美眷,暗里却一心韬光养晦,培植自己的势力。当年母亲被窦皇后陷害的事情,他也渐渐查出了些眉目。
半年前,在腾跃得知自己的妹妹被窦皇后丢到大齐的青竹林后,他便筹划着出使大齐,再详细的查一查自己妹妹的行踪。
他本想着只要找到了妹妹,带她回到西北去滴血认亲,自然可以揭发窦皇后的当年的诡计,还母妃一个清白,却没想到,查来查去,又断了线索。
腾跃懊恼的拨了拨头发,将自己的身体摔在椅子上。
“阿邪,狄相府中年纪在十五的少女真的没有找到吗?不只是相府,其他的高门大院也确确实实的查过了?”
“大齐都城范围内的富贵人家,属下已经全部查过了,确实没有。太子王殿下,会不会那女婴已经被带出大齐了?毕竟村民看到的只是一位穿着富贵的妇人,不一定那人依旧还在大齐。况且已经十五年了,有太多变故了,也或者您的妹妹长公主已经去世了?”
“胡说!”
腾跃一把摔碎了桌子上所有的茶具,脸色如同冰峰般难看。
“本太子王的妹妹是绝对不会死的!她会像她的长兄一样坚韧,一定,一定还会活着的。”
见着自家主子生气了,阿邪立刻跪了下去,双膝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
“太子王殿下赎罪。”
“找不到妹妹,本太子王是不会轻易回西北的。再找!翻遍整个大齐也要给我找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殿下,您若是迟迟不回西北,封亲王和其他几个王爷那边会不会有所动作?只怕若是有个万一,就算咱们快马加鞭的赶回西北也来不及了。”
“父王身体康健,老当益壮。滕封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动作的。留在西北的探子没有消息,便是无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阿懿,还有,要替兄弟们要回解药。”
阿懿,这是腾跃的母妃怀有身孕时,为那失踪的孩子取得乳名。
意为宁静美好。
腾跃的眸子中闪过一片幽暗,只剩下淡淡的愁绪。不知道他的妹妹,是否过的宁静美好,是否在等着哥哥去接她。
腾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一日或许真的是他看错了。在他望着狄元澈的瞬间,怎么能觉得这个阴险歹毒之人与自己温婉和顺的母妃有着相似之处呢?
或许,他这一向引以为傲的预感也出了错。
狄元澈乃大齐狄相府五少爷,是大齐国的国师。与西北,与他母亲连朔之间真是隔着天地一般远的距离。
“殿下,有一谏言,属下不知是否当讲。”
“说!”
“现在,您既要为那些中毒的兄弟们讨得解药,又要查探长公主的下落。为何不去和狄国师结盟呢?属下在大齐民间查探的时候,听得百姓们都在议论。狄家五子,神通广大,能知天命,测未来。百姓们自然不可空口无凭说这些话,狄元澈,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狄元澈的过人之处,本太子王已经领教过了。”
腾跃抬眸望向阿邪,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思虑。
“本王刚刚从国师殿回来,这狄元澈……自然不是好拉拢之人。解药,他压根没有给的意思。本太子王甚至用‘揭发他并不痴傻’这等龌龊事去要挟,也不见狄元澈有半分动摇。”
“有此等思虑之人,必定不是池中物。殿下,或许……这狄国师的野心不只是那个国师之位。”
“阿邪,你的意思是……狄元澈想要的是这大齐国的皇帝之位?”
“您可以以此为筹码试探一翻,若是狄元澈有心登上大宝,您大可以与他结盟。若不是……我们再去查探狄元澈其他的弱点即可。或许,这狄元澈吃软不吃硬,或许,他喜好美色,男人,总该是有弱点的。”
听到阿邪的谏言,腾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如此情况来看,拉拢狄元澈势在必行,但是……一定要找对方法。
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兄弟们的命。可是狄元澈却迟迟不肯将解药给他,既然如此,不如……他夜间走一趟,去偷药!
夜深了。
狄元澈靠在椅背上,眼前的炼药炉咕噜噜作响。
他合着眼睛,静静的听着小陈子汇报狄惠生那边的情况。
“主子,就如同您猜测那般,武令妃惩处了九儿,五马分尸了。此事皇上也是知晓,但并没有插手的意思。惠妃娘娘的哭声穿透了整个明玉宫,好在宸妃娘娘套住了皇上,不过是死了个宫女,皇上也并未在意。”
“五马分尸?九儿不过是狄惠生身边的一个丫头,武桂儿便用了五马分尸这种狠毒的手段。看来……武桂儿也真是恨毒了狄惠生呢。”
一身锦缎披风盖在了狄元澈的身上。长袖之下,她的手紧握成拳。
恨……武桂儿能有多恨狄惠生呢?那些后宫女人们争斗的手段在狄元澈看来真的是无比的可笑,就连武桂儿将对狄慧明的恨转嫁在狄惠生身上也是无比的可笑。
毕竟,武桂儿的恨无关自己的性命。
可是狄元澈就不同了……
她的肃儿乃是亲手死在狄惠生的手下,那把插入她胸口的利刃亦是拜狄惠生亲手所赐。
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了结了狄惠生的性命未免太过无趣了。
她曾经尝过的一切痛苦,都要让她狄惠生过一遍才能罢休。
丧子之痛,丧母之痛,看着自己的亲信死于刀剑之下……先是狄惠生,随后,就该是宇文博律了。
风似乎又大了些。
狄元澈微微掀开眼皮,轻轻嗅了嗅药炉散发出来的香气。
这些日子来入了夜,狄元澈总是会坐在廊檐下炼药。
没人知道他今夜炼的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子奇妙的药香,而那香味与其他时候都是不同的。
“主子,药炉燃尽了,奴才帮您把丹药取出来吧。”
狄元澈一抬手,止住了小陈子的动作。
“让那药在药炉里多待一会儿吧。”
狄元澈慵懒的蜷缩在竹椅上,目光灼灼的盯在那药炉之上。
“炼制解药,待药炉燃尽,还需将丹药放置在药炉中存温,药炉余温可以让解药的功效发挥到最大化。”
狄元澈长叹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小陈子你守着吧,再过半个时辰,将那药炉里的丹药收在那个瓷瓶中。”
狄元澈低低的吩咐了句,随即打了个哈欠,起身进了内室。
小陈子听从狄元澈的吩咐恭恭敬敬的守在药炉旁,能清楚的闻道一股子清香从药炉中袭来,那股子清香真是熟悉又陌生啊,闻得他头疼欲裂,头晕眼花。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小陈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守着药炉,不一会儿便开始打瞌睡。
依稀见得狄元澈寝宫的烛火灭了。
除了廊檐下的灯火之外,整座国师殿便暗了下去,静了下来。
此刻国师殿的屋顶之上,腾跃的黑色大氅在夜空中被风轻飘飘的撩起。
他的眉头蹙着,视线却牢牢的定在那药炉之上。
狄元澈说那药炉中是解药,可是……狄元澈的话,他能信吗?
或许狄元澈已经提前洞察到他要来的事情,故意给了他偷药的机会?那这可能就是陷阱。
只是……狄元澈真的有如此睿智,洞察到他每一个想法?外界谣传狄元澈能掐会算,说不定他已经提前掐算到一切的了?
腾跃犹豫了片刻,那药炉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然而那药炉中的解药,他到底可不可拿?
夜风似是更加萧索了些。
腾跃半卧于屋顶,一只手臂搭在曲起的膝头之上。他的俊颜似是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
最后,腾跃终于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搏一把,那些因为他而中了毒的暗卫皆是与他有着八拜之交的兄弟。他不能看着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惨死。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