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已经一错再错,一悔再悔。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萧誉的双目忽然长大,如同深陷湖底的人那般,极力地伸出手,寻找着一丝生机。
然后他抓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那是一个人的手臂。
萧誉转过头吃力地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马车里。路子辰被五花大绑成粽子模样,歪斜地倒在自己身侧。气息尚在,然而身形僵硬,半晌动也不动,显然是被点住了穴。
然而路子辰在……那便是再好也不过。
萧誉双眸一亮,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摸索到路子辰的脖颈处,慢慢聚力,随后用力点下。
他虽然失去武功多年,但毕竟曾经娴熟的手法还尚在,这一点下去,虽不能让路子辰的全身都恢复到自由活动的状态,却也足够打通他右手手臂上的静脉了。
路子辰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果然悠悠转醒。
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霍然机警起来。打算坐起,却发现周身并不能动弹,便能只在原地扭动了几下。
萧誉方才那一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此刻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喘着,道:“自……自己解开。”
路子辰微微愣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他试探地动了动身子,随后才抬起已经恢复正常的右臂,打通了自己周身的经脉,然后很轻易地弄断了捆绑的绳子。
然后他连忙坐起身,把倒在一旁的萧誉扶持着坐了起来,动作熟练地轻拍他的背脊,道:“主子,您、您还好吧……”
其实这无疑是句多余的话,就凭萧誉方才连动几乎都不能动了,就足以证明他不好,很不好。
故而萧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半晌后才开口道:“十香续命丹……你可有带在身上?”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路子辰手上的动作霍然顿住了。
他原本就大而水灵的双眼越发张大了几分,盯着自家主子,半晌自后才不可思议地道:“主子,您……您说十香续命丹?”
萧誉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和神智再重复自己的话了,他双目微微闭合着,似昏似睡,只哑声道:“拿出来……”
路子辰有些急了,道:“主子,那药……您可要三思啊!”
“拿出来!”萧誉微微加重了语气,然而声音依旧气若游丝。
路子辰到底不敢抗命,轻叹一声,从衣袋的最深处,摸索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里面只有一颗药丸。他迟疑了很久,把药丸倒出来,摊在掌心。
萧誉没有半刻的迟疑,身出颤抖的手接过来,道:“水……”
路子辰沉默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具,给自家主子到了半杯。萧誉接过,向来孱弱得不能饮不下半点凉水的他,这次却就这早已凉透了的茶,将药丸一口吞下。
将茶杯交付回路子辰手上,他释然一般地松了一口气,背脊缓缓靠上了车壁。
“我从未放弃过复国……”他额发微微散乱着,遮住了已经瘦削得没有半点人形的面庞,口中的话,似乎是在告诉路子辰,又仿若自言自语,“我只是有些贪心了……不想,再将她送入火坑……”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鱼和熊掌都能兼得的事情?萧誉不知道,却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倾娆送死,那样日后他一定会后悔的,后悔终生,一直到死也不得安宁。
他这一生,肩头都背负着沉重的家国大业。这四个字贯穿了他的前半生,并且几乎成为他后半生活下来的唯一目的。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欲望和意愿抛在脑后,冷冰冰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复国。
然而,萧誉自诩到底是个凡人。既然是凡人,就会有欲望,会有渴望,会有情,有爱……
它们在心底被埋得再深,也不代表着不曾存在过。
如今,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他都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抛开一切,任性一回,做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亲眼看到自家主子如此狼狈的模样,路子辰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在他知道自己向来头脑简单,能提主子分忧的事情不多,也不能为他出谋划策,只求能做一个最好的护卫,保他周全,佑他安康。
然而他毕竟是萧誉身边最亲近的人,对方的所思所想,藏得再深,也到底会流露出一些痕迹。
缓缓地,他道;“主子……是想去救师姐?”
萧誉没有否认,缓缓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握成拳,与此同时已经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道源源不断地流淌到了全身。
唇边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金戈铁马的峥嵘时代。
十香续命丹,便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由上百种珍贵草药提炼而成,有提精固神,延年续命的奇妙效果。
然而这延年续命的时间,却是用服药之人剩余的生命,作为交换的。
换而言之,服药之人的无论如何病弱,在吞下药丸之后,都会变得生龙活虎,精神百倍。可期限,只有一个月而已。
这是一场以命续命的赌注。
看着眼前的洒落的一地鲜血,楚倾娆在原地愣住,只觉得那颜色红得刺眼。然而没有时间叙旧,没有时间道谢,甚至没有时间多说一个字。
她想要动一动,却感到奇经八脉之中隐隐腾起一股顿痛。这种顿痛会使得她运功受阻,却又不是那种内里反噬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楚。
难道……
她盯住祈晟的双眸霍然张大几分,是他,在最后的关头将所有内力反噬的伤害,都吸纳到了自己的身上!
紧接着,她身子忽然一重,却是身边的那人突然脱力,沉沉地压在了自己身上。唯有抖落在耳畔的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并未再次昏迷过去。
而瞬息之间,叶惊尘发现一击失手,大红的身影已经如闪电般回旋,行动间,腰间的长鞭出手,挟裹凌厉的风,扑面而来。
楚倾娆没时间犹豫了,情急之下,摸到祈晟腰间的佩剑,“唰”地一声拔了出来,横在胸前。
叶惊尘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近前。楚倾娆饶是身手再迅捷,一时匆忙间也难以匹敌,只在横剑的瞬间勉强抵挡住了对方的长鞭。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长鞭一圈一圈地卷在剑上,然而楚倾娆无法使用内力,被对方鞭梢所带的锐气震得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
情急之下,她顺手把长剑连带着鞭梢往旁边一扔,才算是避免了被对方内力震伤五脏六腑。
然而她又没有武器了……
这样下去,真是妥妥等死的节奏。
叶惊尘长鞭一扬,已经用内力把鞭梢卷着的长剑拦腰震断,甩到一边。精钢炼制的长剑分成两段高高地飞出去,深深插进几步之遥外的泥土中。
他缓缓朝他们走近,胜利的笃定让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起来,近乎妖冶。
“师妹你说,我该如何处置祈晟……才是最好。”他微微扬眉,抬手摸索着自己的下颚,做出一副努力思量的样子,道,“是还是现在杀了,把他的人头挂上城头呢……还是先挑了手筋脚筋,尝几日的苦头,等咱们攻破城头之后,再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开绞杀?”
楚倾娆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却恰好触碰到了对方的目光。
祈晟正沉默而无声地看着她。那双幽邃的瞳眸中,海一般的深沉,似乎隐藏了无数,又半点也叫人看不透。
分明是这默默无言的一眼,却远声过万语千言。
楚倾娆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只觉心头用什么在肆意翻涌。
该死,竟然会被他看的有些动摇……不就是救了自己一回么,有什么大不了了?自己要不是为了救他,也不至于被坑成这样啊?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早知道那个时候就不该答应初一帮他的忙,现在可好,一失足成千古恨,算是彻底把自己搭进去了。
而这时,叶惊尘已经缓缓朝他们走近,握住长鞭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