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叶惊尘自然知道,每一个发誓效忠梓国,效忠太子萧誉的梓国族人,都不会不清楚。当年梓国灭国之后,他们聚集在一起许下复国的誓愿,并且,亲自服下了一种叫做“蚀骨散”的毒药。
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服用之后,毒性会在体内潜伏一年,然后发作,毒发之人会全身持续锐痛,无休无止,一直到被疼痛折磨到死为止。
萧誉每隔一年,便会将解药分发下去给每一个人。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够将潜伏在不同地方的梓国族人牢牢地把控在手里,确保他们听命于自己,效忠于自己。
这一点,身为“近臣”的叶惊尘自然不会不懂。他只是不在乎,毕竟离上次拿到解药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多久,剩下的时间足够让他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只要能复仇,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杀了祈晟,便说明,他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都是有意义的。
然而让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萧誉竟然还留了这样防不胜防的一手。
双手撑住地面,十指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用力再用力。只需要这简简单单的一包粉末,就能将他轻而易举地击垮,将他所有的付出尽数抹杀……这岂非是太过可笑?他怎么能就此甘心?
楚倾娆用手捂住胸口,一面悄然运息试探自己的内力受损的程度,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银甲的男子。
内伤让她的双目有些暂时性的昏花,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萧誉的真容,单看那身形气度,果然不凡,自由一股太子的威仪。只是,那模糊的轮廓,却让楚倾娆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对不上号。
而就在此时,却见原本伏在地上打着滚的叶惊尘,忽然一跃而起,直直飞身而起,直奔那萧誉而去。
萧誉一惊,但身体到底已经复原,他仓促间一个侧身,堪堪避开了对方的攻势。却骤然发现,叶惊尘豁出全力的最后一击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
而是他的身后。
叶惊尘在飞身的过程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了地面上方才被他折断的长剑。这一击是他最后的挣扎,故而半点余地也不剩。
楚倾娆始料未及,然而几乎不到眨眼的功夫,耳畔传来了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一切发生得快到了极致,楚倾娆生生怔住,直到叶惊尘艳红色的身影已经同他们擦身而过,坠入到他们身后的泥土之中,她才霍然惊醒。
转过头去,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长剑的一段。
一头斜斜地暴露在空气中,一头……则深深地没入了血肉之躯之中,因为出手太快,那血甚至还没来得及流出来。
那是……祈晟心口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刻意地放慢和拉长,然而自己却游离在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顺着剑势的惯性向后倒去。
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空气凝固,一切画面变得黑白而无声,仿佛永久永久地定格在了那里。
楚倾娆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几乎呆滞地盯着,她感觉自己冷静得一塌糊涂,可浑身却抖得厉害,抖得仿佛身体不适自己的。
直到耳畔的呼唤声骤然放大,似乎有人在摇晃着她的肩头,一下一下,终于将她拉了回去。
“楚姑娘!楚姑娘!”有人在她的耳畔反反复复地呼唤着,语气焦急。
循着声音,她恍惚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另一张脸。
同样是一张熟悉的脸。
面容轮廓清癯秀逸,鼻梁下颚线条柔和,一双眼如若一汪清泉,明亮澄澈中,蕴了毫不掩饰的焦急。
等等,她是在做梦么……
楚倾娆严重怀疑,刚才被叶惊尘下手捅进胸口的人并不是祈晟,而是自己的吧。她是不是已经阴错阳差地来到了阴曹地府?否则她为什么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会觉得精神都变得恍惚了,会……重新看到已经死去的人?
“云……云卿策?”她用力地皱起眉,双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满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面前的人闻言,眸心一动,仿若清泉里荡漾起轻微的涟漪。他低垂下眉睫,似乎在掩饰着什么,然而短暂的动摇之后,却又再度抬起眼来。
“是我……楚姑娘,是我……”艰难地,他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方才眼看着叶惊尘朝着楚倾娆的方向飞扑过去,原本再稳的阵脚,也瞬息间方寸大乱。情急之下,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萧誉,开口便用上了那曾经熟悉,却很久没能唤出口的称呼。
或许,就如同叶惊尘所说的那样,让入戏太深,情难自拔。不知不觉间,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上官策,是云卿策,还是萧誉了……
他只知道,就是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救回楚倾娆一命。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楚倾娆死死地看着面前人,之前巨大震撼所带来的恍惚一点点散去。她终于慢慢地有了实实在在的意识,有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觉。
可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她会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了一次似的?
她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明,清明到她终于可以辨认出,面前的人,是萧誉。是那个传说中声震寰宇,天神一般的传奇男人……太子萧誉。
不,他一直都是萧誉。可为什么,他的面容和云卿策,一模一样?为什么?
有什么,一点一点地在脑中萌芽,产生,直至全然成形。也有什么,一点点开始在心内分崩离析,摧枯拉朽,然后化成粉末……
“萧誉……你是萧誉……”她颤抖着声音,艰难而不可置信地开了口,“不,你不是云卿策,不是上官策,你是萧誉!你是……太子萧誉!”
萧誉双手扶在她的肩头,感受到自己指尖传来的,从未在这个女子身上所感受到的失态和脆弱,他心如刀绞,可却再也无法对她撒谎了。
他对她的欺骗已经太多,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已经太重。
“是我,”他不敢直视她,只是极力掩饰着自己眼中的痛苦,“上官策是我,云卿策是我,萧誉……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