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烽闻言,忽然笑起来。那是一种眉梢眼角都弯起来,可神情却冷到极致的阴测测的笑容,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孩子?”他一字一句地道,声音如同在冰水中浸润了一般,是一种彻骨的冷,“是你和祈晟的孩子,还是……和我的?”
钱思妍一愣,意识到对方话中的意思,忙改口道:“是我们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如若当真如此,你为何一直对此缄口不语,一直等到需要连同本王谋反时,才将事实说出呢?”赫连烽神情依旧温柔,可闻言却微微一皱眉,面露苦恼的神情,道,“夫人,你的话……有时本王倒当真不知……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了。”
钱思妍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仿佛被人骤然扔进了冰封的湖底,寒意从脚底生起,越来越明显,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全身。
然而赫连烽的神情又霍地转为释然,他笑道:“没事夫人,既然本王无法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那么……就不要了吧。”
钱思妍身子忽然一抖,她几乎要扑到对方的身上,道:“你说什么?我的孩子,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两世为人,她只求荣华富贵,为此机关算尽才得来的这么一个孩子……这就是她这一生的全部意义!她怎么能失去他!
“弄到哪里去了呢?”赫连烽似是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埋了……或者沉水了?本王也记不清了。”
钱思妍浑身颤抖不已,她伸手去掐赫连烽的脖颈,却很快被对方轻松制住。
“不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么?夫人何必如此动怒?”单手扣住钱思妍的双腕,轻描淡写地,他笑道,“毕竟你同本王……我们还可以再有很多孩子,是不是?”
说着,他忽然用力,将钱思妍打横抱起。
她满心满意都是悔恨。这个男人阴晴不定,仿佛恶魔一般,让人无法揣度。为何她曾经竟以为可以轻松地驾驭对方?
如若当初早知面前的这个男人会可怕至此,疯狂至此,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他!绝不会!
“放开我!放开我!赫连烽你这个疯子!疯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心头肆意蔓延,钱思妍用力地踢打他,喊着叫着,然而无济于事。直到她感到自己被扔到了一张大床上。
赫连烽刚硬的面容在她眼前逐渐放大,神情透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温柔来。
“夫人,”他的手缓缓地在钱思妍的身体上移动,自上而下,直到在衣带处停下,“咱们再为府邸添一个世子……如何?”
距离太近,钱思妍被迫同他四目相对着,绝望一点点充斥满了心间。
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永远,永远也爬不出来了。
初一是在水里醒来的。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昏迷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昏迷的。只记得周遭围绕着一群接一群的黑衣人,他打退一批又来一批,无穷无尽。
到最后,他彻底精疲力尽,连甚至也变得模糊,什么也记不清了。
背脊撞上浅水湾边的一颗石头,初一恍然找回了自己的神智,踉跄着爬起来。腿还有些软,站立在地上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虚无感。
他在原地用力地吞吐了几口气,然后举目四顾。
这里似乎是故人亭畔那条水流的下游,水中除了自己以外,还漂浮着或死或生的许多人。初一无暇顾及,他忽然想起自家主子来。
那时候,楚倾娆答应了自己半胁迫式的请求,带着祈晟离开。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可曾脱险?
想到这里,初一顿时觉得周身有了气力。他霍然腾身而起,往河水的上游奔去。
索性他没有被漂得很远,很快,那个夜里陷入苦战的战场,便映入眼帘。
焦灼的气息混杂着硫磺和腥膻的味道,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无数尸体堆叠着,横斜着,昭示了那晚战况的惨烈和焦灼。
不远处,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正在一具尸身上摸索着什么,见了初一面露警觉,转身就跑。
初一自然之道,这多半是附近的百姓,想从死人堆里摸出些东西变卖。他一个腾身,便请轻如鸿雁地拦在了这几人面前。
“不用慌张,我对你们拿了什么不感兴趣,”他道,“我只想打听打听,近来这附近发生了什么。”
见对方不是来抓贼的,那几个百姓很快松了口气,很快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初一。
于是,待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初一已经得到了二个消息:其一,沙摩多占领了贺州;其二,城郊一处密林里燃起了惊天的大火,火势绵延许久,到现在还未彻底熄灭。
初一忽然转身,直奔那密林的所在。
身为祈晟最信任的人,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处密林对于自家主子而言意味着什么。纵然没有亲眼所见,他也可以猜测得到,那会是对方最首要的栖身之所。
然而此刻,却依旧被火势所包围……
还未到达那里,初一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火光,即便在白天也是那样的明显。他仓皇地加快步子,可入口处大火铺天,根本教人无法靠近。
初一只得在稍远的地方站定,眼睁睁地看着远处明明灭灭高高低低的火光,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自家主子的安危,他完全没有底。这于他二十多年的暗卫时光而言,还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身为暗卫,他不能就此坐视!
初一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他放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刚要腾身朝着入口处而去时,忽然冷不丁地,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手,生生拉住。
那手小而微凉,力道却半点也不弱。
初一猛然回头,便霍然对上了一双圆而水灵的眼,那眼神可以纯真而明亮,同样也能充满杀机和冷血。
那是沙鹰的眼睛。
初一愣了一下,道:“你……”
沙鹰弯起眉眼笑了笑,神情依旧如同小女孩一般不染杂尘。她不回答初一的疑惑,只反问道:“你要过去救你的主子?”
初一微微沉下眉眼,肃然道:“自然……要去看看的。”不论祈晟是否在里面,又是以怎样的情况在里面,他都要亲自去看一看。
然而沙鹰却道:“不必了,你不必进去了。”
初一瞪大了双眼。
沙鹰笑了笑,道:“主子派了三个傻子过来找到了我,只传了两句话。”
“哪两句?”初一急切地问。
“第一句,他们已经回家了,”沙鹰道,“第二句,我和你,从此自由。”
“回家……自由……”初一喃喃地重复着沙鹰话里的关键词,陷入沉思。
沙鹰叹了口气,道:“怎么跟个呆子似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放在了初一的掌心。
初一摊手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竹片,正是楚倾娆没事的时候会做的“手工”。
这东西虽然再普通也不过,却根本没人能想得到:除了本尊,哪里还会有人拿这个做身份的证明?
缓缓地收紧五指,将这东西重新握进掌心。他面露了然,道:“看来……他们是回家了。”
祈晟最深沉的心思和打算,他最清楚,故而对楚倾娆的这个口信背后所隐藏的意思,也最能明白。
沙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三个傻子说,咱们的主人都在密林的最深处,那里究竟有什么?”
初一转过来,凝视了她。
“那里有‘家’啊。”他笑道,“一个不会再有人打扰的家。”
沙鹰眼底有什么在翻涌,但很快她又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耸肩道:“既然主子已经不是我的主子了,他们去了哪儿,我也不在乎了。”
说着,转身就走。
初一如梦初醒,匆匆忙忙追了上去,道:“你……你打算怎么办啊以后?”
“该怎么办怎么办,”沙鹰脚步不停,“再说了,我手里还有个半疯的拖油瓶呢!”
初一笑起来,“没事,我和你一起养着她。”
沙鹰瞥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初一急了,“你你你……那天晚上的事情,你想不负责任吗?”
“哈?”沙鹰无语,但很快也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说我会帮你找人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
“是、是有这么回事……”
“好,那现在我要兑现了。”
“你、你要我如何?”
“要你现在闭嘴!”
“……”
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远方,三个被迫听命于楚倾娆的杀手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道:“我们已经完成了王妃的任务,并且也回不去了……”
最后一个道:“似乎,我们也自由了?”
三人同时双眼放光,勾肩搭背地转身离去。
“等等,”突然一人道:“刚才那个小姑娘口中的‘三个傻子’,不会指的是我们吧?”
剩下二人:“……”
楚倾娆拂开堆在祈晟身上的冰蚕草。
果然,哪怕过去了十日,在这种特殊草药的保护之下,他的一切还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腐坏的迹象。
祈晟胸口的剑已经被拔了出来,衣衫也换过了,面容和头发也打理得妥妥帖帖。他静静地平躺在床榻上,剑眉星目中俱是一派沉静,无喜也无怒。
楚倾娆慢慢地弯下腰,抬手在那再那英挺的面容里轻轻地抚摸而过。
其实早已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感觉得到,凭空就能画出。
“我原本也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无名道长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身后,“然而他的伤势极重,身体里的血几乎已经流尽,五脏六腑也被震碎了大半……只能用‘移魂换血’之法了。”
楚倾娆仿若慰问,她只依旧低垂着眼眸,近乎贪婪地打量着面前人的一切一切。
她之前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恋旧的人。
她只知道,现在若不好好看看,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