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晟此番来亳州的目的,以及在汝南王府中又同云天厉说过些什么,以云卿策世子的身份,自然不会不知。
只不过,他却不曾料到祈晟竟会这般主动开口,邀自己提前入京。
他很清楚,因为楚倾娆的缘故,对方对自己……理当是防备有加才对。
云卿策一时料不到对方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故而只是怔了怔,将双目投向祈晟说话的方向,沉吟片刻,道:“王爷,在下……”
然而口中的话尚未来得及成型,便已然被那个低醇而沉缓的声音压倒性地打断。
“世子莫要推拒,毕竟本王在这汝南王府中也叨扰了不少时候,礼尚往来也属应当。汝南王有诸多善后事宜须得打理,想来也不便抽身提前离去,却不知世子可否代为赏光?”他看似悠然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威迫,“再者,本王听闻,你父王正四处找寻一位南海神医,以求提你医治双眼。此事本王或许帮得上一二,你暂留京中,也便宜行事。”
祈晟的这番话,三言两语,便将云卿策原本的推拒之言,死死地堵了回去。
他既然处处都在为这位汝南王世子着想,云卿策倘若再不允下,未免就显得太过不识抬举了。
他自然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决然不能拂了镇南王的好意。故而沉吟半晌,终归低垂了眉眼,温声道:“既然王爷一片好意,那么在下……便却之不恭了。”顿了顿,转头唤来一个小兵,道,“还请回去转告父王一声,只说孩儿随同王爷一道回京,且在那里恭候父王大驾。”
小兵领命,匆匆而去。
听闻对方渐行渐远的脚步,云卿策在心中无声低头叹,却不知此行,究竟是福是祸。
人马开拔启程。
云卿策去往何处,自然都少不了自己贴身的那一双眼睛,碧泉,只是方才入谷时,只教对方留在了马车中。故而此番仍旧和她共坐一辆马车。
初一不在,祈晟便是一人一车。至于楚倾娆,则依旧带着沙鹰共乘。
五千多人马将这三辆马车以及车内身份贵重的人包裹在其中,那阵仗自然是极为浩大的。光是弥漫在周遭的脚步声,便如同下得急了暴风骤雨般,绵密地在耳畔响个不停。
好在目前还只是在荒郊野外中行走,不至于吓到城中的老百姓。
楚倾娆靠在马车,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脑中思索着的却是方才祈晟和云卿策的对话。
那时候她一言不发,却并不代表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
看着窗外渐次倒退的风景,她咬咬下唇,忽然坐不住了。只转头对沙鹰到了声“我去去就来”,说着已经前倾了身子,一把掀开车帘。
望日的次日,她周身的体力虽然还不曾全然恢复,但在这缓缓行驶的马车里玩个跳车什么的,还是足够游刃有余的。
轻轻巧巧地在地面上站立了。她一回头,就看见骑马护卫在一侧的几个骑兵。那些骑兵起初还以为她这是一不小心从车上滚出来了,惊得当即要拉住马缰。
却见楚倾娆伸出一指放在唇边,冲他坐了个噤声的动作。
骑兵们虽然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却也知道对方同镇南王关系匪浅,故而待她也十分小心翼翼,当真就没有拉住马缰。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子几步朝前跑去,“嗖”地一跃,就窜进了汝南王的马车里。由于动作还算迅捷,故而除却自己之外,并无什么人注意到。
齐齐瞪大了一双眼,他们面面相觑,暗想:如今的女子都如此大胆了么?
马车内,祈晟端然而坐,正在闭目养神。
他虽然出身显贵,见惯了绫罗绸缎,但骨子里对衣食住行并不挑剔。故而虽然此刻依旧穿着山谷中那身较为粗粝的寻常衣袍,却也没有觉出哪里不适来。
在有人徒步靠近马车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感应了。只是这人既然敢光天化日地来,又不曾被周遭密不透风的侍卫拦下,足见……是自己人。
故而他便依旧只是岿然不动地合目而坐,直到感觉对方掀帘而入,坐在了自己身侧。
徐徐地睁开眼,他便果然看见了楚倾娆。
她也不曾来得及换下一身的粗服乱头,却同样也似浑不在意的模样。乌发简单而随意地挽在脑后,一缕不经意地逃脱了束缚,滑落下来,贴在那白皙如玉的脖颈上。
只不过她的体力显然还有些不济,这小小的几个动作之后,她气息里已然明显地带了喘。于是那乌发便随着那气息微微地滑动着。
祈晟盯着那缕不老实的乌发,徐徐抬手将其缠绕在指间,声音里便也染了点点笑意。
“这才分开多久……”他淡淡扬眉,道,“本王倒不曾想到,娆儿对我,已然这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知道这人那天不嘴上占自己一点便宜,怕是夜里都睡不好。楚倾娆一把夺回自己的头发,瞪他一眼,道:“少自作多情,我来的目的,你会不知道?”
祈晟闻言便稍稍仰头,让自己靠上身后的椅背。将视线投在马车车顶,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所以你来找本王,就是为了替那云卿策讨个公道?”
楚倾娆不明白这人为何一提起云卿策,那语气就好像提起了自己上辈子的杀父仇人似的,敌意满满得简直要溢出来。
就算是吃醋,但这种把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的情敌搞死搞残的架势,实在有点不符合他本人平日里的作风。
她沉吟了半晌,没有直接回对方的话,却道:“你让他入京是要拿他做人质?”
祈晟闻言,徐徐转动视线看向她,却没有说话。
楚倾娆耸耸肩,道:“别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让那汝南王出山替你办事的事,街边扫地阿婆都知道了。”一双黝黑却荡漾着水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顿了顿,挑眉道,“所以你是怕汝南王反水,才把他好容易认过来的儿子给拐了?”
祈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同她对视的眸光里,隐隐浮动出些许不易觉察的波澜。
缓缓地,他再度露出那种惯常的淡漠笑容,道:“是……又如何?”
他的语声中所流露出的,虽然是一种浑不在意的冷漠气息,但实则放在腿上,掩藏在衣袖之中的手,却已然不着痕迹地紧紧握成了拳。
对面前女子即将给出的答案和态度,祈晟奇异地发觉自己……竟是觉出了丝丝的紧张。
谁料楚倾娆闻言,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我就是问问。”
这下轮到祈晟讶异地挑起了眉。
楚倾娆得到答案之后,便很快恢复了懒懒的模样,倚窗而靠,侧对着他笑道:“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管也懒得管,只要有好吃好喝供着就行!”说着抬手拍拍他的肩,“只不过,这云卿策到底也算得上我的患难之交,严格来说,也算是救过我的命。你若是当着我的面对他不善,甚至轻飘飘地把人给宰了,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祈晟来了点兴致,便顺着她的话道。
“所以别让人家日子过得太寒碜就行!”楚倾娆道。
祈晟凝视着眼前笑容爽朗明快的女子,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来意原来并非自己以为的,要让他放回云卿策,只不过是替对方争取些优厚的条件而已。
在她心中,始终是以自己的立场,为第一位的。
想到这里,他唇边浮起一抹释然的笑,道:“这自然不是难事。汝南王在京中原本就有宅邸家仆,只仍旧让他入住便可。”只不过,对方任何一切细微的举动,都不会再逃过他的耳目。
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如何虐待那云卿策,更何况,他将对方带入京城的目的根本不是用作人质来要写汝南王。
实则真正让他始终存有疑虑的,并非云天厉,而是云卿策本人。
只是他心中的怀疑始终存在,却到底无凭无据,料想也无人能信。更何况以他的性子,原本就不屑于同旁人解释太多。
故而祈晟便只是选择了沉默,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同情爱私年无关的直觉。
假以时日,那人一定会露出应有的马脚。
楚倾娆既然进了祈晟的马车,一时间也懒得费工夫回去了。便只是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着身子。
她身子还虚弱着,晃动了几下后,便觉得困意袭来。正魂不守舍之际,却感到一双手从后伸出,将自己的背脊揽住,轻轻朝这边一拉。
然后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靠上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脑袋也得了个人肉枕头,高低适中且自带加热系统。
她没有睁开眼,唇角却已是一勾,一抹笑纹不经意地浮上面容。
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跟禽兽似的,但偶尔也还会有点人样嘛!她这么想着,但下一刻一件重要的事情却忽然窜出脑海,让她立时困意全无。
楚倾娆“腾”地一声做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面露淡淡讶异的男子,忽然朝他摊开掌心,道:“拿来!”
祈晟微微敛眉,没有说话,单是那眼光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楚倾娆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装什么蒜啊!那个什么奇葩的毒,解药快点交出来!”
祈晟闻言,眼中蕴出一抹了然之色,然而单是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楚倾娆凑过去,盯着他看了看,笑眯眯道:“怎么?信不过我?觉得我一拿到解药就会跑掉,怕被我欺骗了感情?”
然而面对了她的戏谑,面前的男子却一反常态地,既没有更贱地出言还击,也没有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地轻轻拂过。
他敛眉沉目,竟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手中并无解药。”
“什么?”楚倾娆一怔,却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逗自己玩儿。
而此刻,祈晟也抬起眼来,同她四目相对了。
他道:“因为这毒……是你亲手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