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晟自然早便看出,楚倾娆今日这般主动,心中必有所图。故而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斜睨她一眼,道:“说来听听。”
月色如霜,散落在他眼中,犹如碎银般光华璀璨。
楚倾娆便嫣然一笑,附在他耳畔低低地说了些话。
祈晟闻言,颇有些意外地扬起峻眉,看向她玩味笑道:“也不知当日是谁说,要将我周身那些莺莺燕燕杀得片甲不留的,如今怎么竟然如此大方起来了?”
“不过是让你做做样子而已罢了!”楚倾娆便笑眯眯地哼了一声,道,“你若当真有什么不轨之举,倒正好替我解除了顾虑。”
祈晟自然知道,楚倾娆之所以耐下性子和其他妃嫔斗智斗勇,正是因为知道她们的家世背景,于他而言尚还有用,倘若当真闹得不可开交,于朝廷,于大局,于江山,都是有害无益。
否则以她的性子,分分钟血洗后宫,灭了那一干妃嫔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换而言之,她还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祈晟唇角微勾,极为受用地笑了笑。
“好,”他道,“既然娆儿都如此放心,那自然便好。”
……
祈晟离去的第三天,一个消息便如同重磅炸弹似的,在后宫里纷纷扬扬地炸了开来:摄政王带着皇上,去了容嫔的长春宫!
这一趟虽然打的是“皇上想念容嫔”的旗号,但明眼人一听,心里都明白如镜。
祈晟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毕竟身份还是臣子,绝无白日里光明正大去妃嫔后宫的道理,故而自然得把小皇帝端出来当挡箭牌了。
据说,祈晟和小皇帝在容嫔府中滞留了大半日,直到天色向晚,才起身离开。至于在那宫里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隔日宫中便下了旨,晋升容嫔为妃。并且,以花妃受了惊吓,身体虚弱为由,撸了她掌理后宫的实权,移交给了容妃。
“听说花妃这几日托病一直闭门不出,连一声喜也不曾给容妃道过呢。这事一出,想来这两人从此怕是要不共戴天了吧。”妆镜台前,沙鹰一面替楚倾娆梳弄着发髻,一面笑眯眯地道。
亲眼见着自家主子是如何笑里藏刀地,把这俩原本还算坚固的同盟军搅得生生反目成仇了,她佩服之余,也觉得学到了不少新技能。
楚倾娆看着镜中的自己,笑道:“我只让他去容妃宫里坐坐而已,后面那两出是他自由发挥,和我可没有关系。”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两手后招,实在是有够高明的。
尤其是那移权给容妃一事,旨意中“受了惊吓,身体虚弱”指的是什么,旁人自然是心照不宣。只是自己被狗扑到一事,花妃却是打死也不会往外说的,否则一个“狂犬病”的帽子叩下来,任凭她的尚书爹再厉害,也救不了她了……
故而纵然心里也再多不平,她也只能死死忍住了,一声也不敢吭。
果然是朝中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老狐狸,在后宫对付几个小家子气的妃嫔,对他来说不要太容易哦……
沙鹰见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是懒懒的,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然是很满意的,便道:“娘娘的心思,王爷虽然不说,但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吧。故而一找着时机,便替娘娘报了仇。”
还是以如此名正言顺的手段,让人想挑都挑不出错来。
楚倾娆唇角笑意明显了些,却道:“就容妃那头脑,掌理后宫?他倒是不怕这后宫乱了套。”
“她二人要怎么斗法,和娘娘又有什么关系了呢?”沙鹰眯眼一笑,道,“横竖娘娘在这后宫里,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了。”
……
的确待不了多少时日了。
因为就在她们聊天的同时,祈晟正率领着一帮文武大臣,于近郊天坛祭祀先帝。
而有人眼尖,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汝南王云天厉,以及他新收养的盲眼世子,云卿策。
云天厉是在典礼的头一日,赶到京城的。而就在他落脚家中不足一个时辰,任命的诏书便飞速而至。
于是今后的云天厉,并不再单是闲散无事的汝南王,而是身兼兵部尚书,及尚武大将军等要职的朝中大员了。
朝中之人虽不说,但心中却隐隐有了感觉:祈晟突然搬出这位老将,怕是要对北戎动手了。
然而祭祀当日,祈晟盛装而出,立于小皇帝身后,面容里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悲戚之色。
和那传言中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暴虐王爷,正是如出一辙。于是民间便再有传言,说摄政王大费周章祭祀先帝,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的,他本人对自己这位大哥,根本全无情感可言。
只是无人知道,在祭祀典礼完毕后,祈晟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步一步走下祭坛时,小皇帝忽然抬起脸,朝他看了看,低声道:“皇叔,你的手怎么在抖?”
祈晟如若幽潭的双眸里,这才忽然有了一点神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皇帝,微微笑道:“秋凉如水,皇叔也觉得冷了。”
小皇帝便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心中疑惑:今日分明是多日难遇的好天气,煦暖如春,皇叔怎么会觉得冷呢?
……
汝南王的突然入京,似是一根突然从天而降的定海神针,让原本波澜暗涌的朝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祈晟有进一步表露前,无人敢轻易动作。
祈晟则是继续一面暗中观察北戎动向,一面也在暗中筹备楚倾娆假死一事。
俗话说得好,守夜更比创业难。
大胤和北戎之间,迟早有一场大战,而梓国余孽尚未消泯,面前的道路注定不会是一帆风顺。
故而,他需要一个有胆有谋,有才有识的女子,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并肩而立,风雨同行。
而数日后,那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南海神医”,终于被初一押了回来。
没错,是“押”,不是“请”。
只因也不只是谁规定的,自古神医的脾气都颇有些古怪,仿佛不古怪就没资格做神医似的。
于是这南海神医,性情自然也是有别于常人的。
被镇南王府的暗卫找到,并好吃好喝供着之后,他原本是答应前来替人治病的,可不知为何,中途却屡次三番变卦,偷溜了许多次,又再度被抓回,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然后再找机会,继续开溜……
如是三番,将原本入京的时辰生生地拖延了大半个月。
最后初一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全天候多角度盯梢,终于把人死死看住了,并如祈晟的吩咐,首先押到了镇南王府中来。
最初听了以上的这番描述,祈晟原本以为这南海神医该是个年过半百,脾气又坏的老头子,谁料等见了面,却发现对方竟是个俊美风流的年轻男子。
高冠博带,轻裘广袖,姿态娴雅如山间的朗朗明月,带着些许从容恣肆的魏晋风骨。
然而那张高山流水,丰神俊朗的眉眼一侧,却偏生多了一颗泪痣。凝在右眼角下的位置,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在他锐气逼人,棱角分明的神情中,隐隐添上了些许柔和。
见了传言中冷酷有加的摄政王祈晟,他俊逸端雅的面容里,竟是半点畏惧之色也不见,只广袖一挥,清傲非凡地道:“不愧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请大夫的方式也是如此的不拘一格。”
祈晟闻言不恼不气,只淡淡地端起面前的茶碗,放在唇边啜饮。
见自家主子不说话,初一便苦着脸应道:“神医啊,若不是您当初答应了前来,我又如何敢有所冒犯?”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道:“本神医只是答应了前来,却没说什么时候来,我还没玩够,你便强行将我老人家带过来,这同强迫又有何区别?”
初一实在无法吐槽他那个“本神医”和“我老人家”的自称,又怕得罪了这位年轻的老人家,万一人家一气之下当真不给治病了,那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只得可怜巴巴地把目光转向自家主子。
祈晟已然不紧不慢地饮过茶,让茶香在口中徐徐流连了一阵,他才放下手中茶碗,道:“本王既然决定请神医前来,便已做好完全打算。神医要什么,但讲无妨,但凡在本王力所能及之内的,定当全力满足。”
这样名正言顺的条件交换,放在朝堂的明争暗斗之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那白衣男子闻言却骤然瞪大了眼,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本神医是贪图你什么,才答应替你的人治病?”
他语声直冲,祈晟却依旧波澜不兴,反而淡淡扬眉,道:“你我各取所需,有何不妥?”语声微顿,似叹息一般道,“再者,本王那病患的情形,想来神医也已经听闻,着实棘手,未必是什么人都能医治好的。”
而话音落下,那白衣男子一张素净的俊颜,却已经涨红了起来。
“王爷这是在旨意本神医的实力?本神医行走江湖,为的是悬壶济世,接济苍生!区区名利,于我而言算什么?”他竟是霍然起身,抬手“啪”地一声拍在祈晟面前的桌案上,道,“病人在哪里?快带本神医去见他!我入行多年,可从未遇见过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
初一原本见他突然有了大动作,还准备冲上去保护王爷的。然而却见他话锋一转,竟然……就答应了治病,不禁愣在原处。
及至看到祈晟依旧淡然无波的神情,他才霍然明白过来:原来王爷这是激将法来着!
如这神医一般,性子古怪避世之人,向来最是清高自许,不屑于凡俗名利,做什么都要随性而为。如此这般被王爷赤裸裸地拿出条件交换,又小小地质疑了一下医术,会觉得收到了莫大的羞辱,一点就着,也在情理之中。
余光瞥向祈晟,心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便将这人的心思全然看了个透彻,可见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绝不只是看起来那般平静。
不愧是自家王爷!
而这时,激将成功的祈晟见对方倒是很快上了钩,便也微微一笑,依旧沉沉稳稳地看向初一,道:“准备准备,出发去汝南王府吧。”
初一收了神,领命而去。
于是屋内便只剩了祈晟和那白衣男子二人,候着微抬着下颚,斜睨了面前的沉稳男子一眼,哼笑道:“王爷连最近亲的下人都这般支走,有什么话又何须再藏着掖着?赶紧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