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然睁开双眼,惊恐道:“殿下,你这是……不,不行!”
然而那双平素里动作轻柔如风的手,此刻却如同铁钳一般,带着不可置疑的力度,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原处,不得动弹。
耳边,那让她曾经沉迷不已的声音,依旧在说着话。
“别动。”他柔声道,“不动……我便答应你。”
她的挣扎,便戛然而止。
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违逆于他,于情,于义,都不能。
只是,过去无数次的,她在心底渴求着将自己全身心地奉于他面前。是他,弃若敝屣,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远远地推开。
如今,她在百般心灰意冷,终于决定放弃他,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可他,却又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重新缠绕了上来……
命运如此,岂非是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嘲弄?
他是最温柔的恶魔,也是最邪恶的佛陀。
“放过我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感到男子的身躯徐徐地俯下,将她笼罩在下,带着那种让她曾经朝思夜想的清淡香气。
她不去看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视线上方的天幕。
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然而回应她问题的,只有肌肤上骤然而至的凉意。却是最后一层蔽体的衣衫,已被人徐徐褪下。
那动作轻柔而温存,简直就好像……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而落。
……
画面一转,地点忽然回到了桃花谷中。
春日已近尾声,桃花已不不复最艳丽明媚的时候,却依旧下自成蹊,落英缤纷。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临河而立。
楚倾娆依偎在黑衣男子的怀中,双目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河水,一双眸子里便似也映上了淡淡的柔波。
然而柔波的更深处,却隐藏着更多的东西。
而这时,男子徐徐开了口。那声音低醇如酒,语气中透着平淡与从容。
“身居高位,其实并非我所愿。我只是……有必须要达成的事情罢了。”他望向远方,缓缓道,“我要帮助一个人,完成四海归一的心愿,在那之后,这朝堂这战场,和我便再无什么干系了。”
女子闻言,长睫微微一颤。
轻声地,她道:“若我说,想同你一道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你……你可愿意?”
头顶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后男子的声音沉沉响起,“愿意。有娆儿相伴,天地之大,处处都可为家。”
女子闻言,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中再度有泪水不停打转。
她用力地点点头,与此同时,一个决定已然在心中成了形……
然而,在一旁围观的楚倾娆,却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
尼玛这简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好不好!
她太过清楚,祈晟是怎样的人了。
这个男人,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只有权势尊荣。其余的,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达成目的所需要的棋子。
就算真的有什么,曾近在他的心中占据过一席之地,但和前者比起来,终究微弱得不值一提,可以随时弃若敝屣。
就好像……她一样。
他舍得放弃高位,做个种田的农民?开什么国际玩笑?
楚倾娆越想越气得头顶冒烟。
更何况之前还瘪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于是也不管自己还在梦里这个事实了,三步并做两步就冲了过去,揪起他的衣襟,冲着那张俊美却格外可恶的脸上,扬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她通体舒畅,然而却见面前的人“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好几个人仿佛从地洞里钻出来了似的,纷纷围在了他的身侧,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
楚倾娆皱皱眉,及至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头顶是一方帐子。
她在室内。
而耳边的骚动,还在继续。
她皱皱眉,别过脸去,就看到一人被许多人簇拥着嘘寒问暖。但他本人却高山一般伫立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直统统地看着她……不是很友善的样子啊。
这人眉深目阔,鼻梁挺拔,面部线条如同刀刻一般,极为分明跌宕。
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右鼻孔下还挂着一条赤龙,格外醒目。
可即便如此,他的依旧面色沉沉,半点波澜也不见。足以见得……是个心里素质非常好多人。
楚倾娆眯着眼,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仿佛似乎也许好像大概意识到,那条赤龙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而这时,那高大男子旁边的一人已经开了口。
他一边替高大男子擦去了鼻下的赤龙,一面朝着楚倾娆气冲冲地道:“这位姑娘看着斯文秀气,出手怎么如此粗心……粗鲁?我们主人好心救你一命,哼,你倒好,醒来第一件事却是扒了他……哦不,是打了他一拳!”
那人小厮模样打扮,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浓眉大眼,和初一是一个类型。
只不过,他同样也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口汉语也说得让人十分着急,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楚倾娆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试图坐起身来,把面前的情形看清楚一点,然而却发现自己双臂间一阵阵酸痛,竟连抬也抬不起来了。
想来是自己那时候挖洞挖得太过用力,几乎精疲力尽……想到之前的事,楚倾娆心中微痛,却很快将这一切抛出脑海,只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而这时,那个被称为“主人”的高大男子已经开了口,对那少年说什么话,少年嘴一撇,带着几个随从模样的一起退了出去,却明显是一脸的不服。
屋内便骤然只剩了楚倾娆,和高大男子二人。
楚倾娆身子动弹不得,只得睁着一双黑眸,盯着那男子。她还未从大病之中回复过来,如果现在这人要对她做什么,她还真是半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谁料,男子却只是沉着一张脸,在她的床畔坐了下来。
他道:“你昏迷了三天。”
那声音如果要用现代人的语言来形容,那简直就是一听就足以叫人怀孕的低音炮,透着磁性,妥妥做配音演员的好料子。
并且十分意外的是,他的汉语中虽然也带着口音,却说得比之前那个随从流利许多。
楚倾娆见他没有什么不良的居心,便也稍稍放了心。便低声道:“是你救了我么?多谢了。等我好了,再想想怎么报答你。”
她不爱欠人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这种大的人情,一定要想着尽快还干净了才好。
那男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又看着她继续道:“我请大夫给你看过,你体力透支,中了毒,受了轻伤,还……滑了胎。”
话中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便明显地看到了面前女子,眸心骤然一缩。一刹那间,眼底的光如同淬了冰一般,寒意逼人。
最初他听闻大夫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是禁不住吃了一惊。无法想象,这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女子,究竟经历了怎样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而楚倾娆的变色,也只是一瞬罢了。
很快,她的神情温软下来,似乎带着满不在意的笑,懒散道:“鬼门关走了一遭,没死,看来是要有后福了。”
男子盯着他,皱眉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用了一句中原人的典故,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份洒脱,倒是让他感到了意外。
沉默半晌,他又道:“毒不重,我已经替你解了。其余的,大夫说需要静心休养。我这里也不差一口饭,你便暂时留下来吧。”
他说话的语气还算和善,但不知为何,一张俊朗英挺的脸,却始终黑得跟锅底似的,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俩银子似的。
若不是楚倾娆,换了个心理素质不够硬的妹子,只怕分分钟又要被他给吓晕过去。
听了他的话,楚倾娆倒是十分平静地点点头,大方道:“我叫楚翘。”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沙摩多。”
楚倾娆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索性不想了,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都这样了,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既然遇着个慈善家,愿意白给自己提供吃喝,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甚至都没问这人的身份。
不管他是真好人活雷锋,还是想把自己卖到青楼大赚一笔,或者给自己做第十几房小妾什么……她都得先借这机会,恢复了体力再说。
先恢复好,才有力气逃跑。
之后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再说,她也是真的……累到至极了。
……
沙摩多掩上房门,在走廊上稍稍立了立,随后便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们住在一间客栈的二层。
没走几步,有什么忽然迎面冲过来,小炮弹一般,扑在了他的腿上。
沙摩多皱皱眉,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六七岁的模样,矮小的身形和他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姑娘显然被这个个子巨大的,不知道是该叫哥哥还是叔叔的人吓到了,怔怔地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动也不敢动。
沙摩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挺拔的轮廓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淡淡的棕色光芒,神情却黑沉沉的,乌云一般。
二人这般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晌,最后沙摩多嘴角动了动。
他徐徐地蹲下身子,伸出手,试图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安慰一下她。
然而小姑娘盯着他,却是“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那哭声十分尖利,竟有几分撕心裂肺的架势。
于是这一声之下,大堂里正在吃饭喝茶的人便全都别过头,目光如炬地刺过来。
沙摩多大窘,因为身份的特殊,自然不能太过引人注目。竟是遮了脸,狼狈不已地逃回了自己房内。
长相太过凶恶,是他一生的痛……
哪怕他本意是在十分和善微笑,但那神情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一副“说吧今天想怎么死”一般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哭小朋友这种事,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
关了房门,沙摩多十分受伤地叹了口气,然后撩起衣摆坐上了榻。
巴斯正在收拾东西,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小小骚乱,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之前的事。
见了自家主人,他忍不住用北戎语道:“主人,咱们此行来到中原,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眼看着终于能够回去了,您为何……为何还救下个重伤的姑娘啊?”
对于北戎人这样的草原民族来说,主仆之间并没有太过分明的尊卑关系,故而很多时候,巴斯对于沙摩多而言,更多的,倒像是自己的一个小弟弟。
沙摩多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闻言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