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大胤镇南王诞下一子的第三天,远在漠北的北戎王帐,也传出了类似的消息,可汗沙摩多的汉人王妃,同样也诞下一女。
楚倾娆漠然地躺在床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凹陷下去的腹部,隔着蒙古包,又隐约听见外面群臣焦急议论的声音。
搞得跟真的似的……
而里面,自己和一群傻傻站着的稳婆和侍女大眼瞪着小眼,略略有些尴尬。
沙鹰在旁边站了站,忍不住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主子,您看……您要不要叫一叫?”
楚倾娆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还是卯足了演技,清清嗓子,拔高声量嚎了几声。嚎完之后转头问稳婆:“像吗?”
稳婆是沙摩多特地从边城请来的汉人,活了大半辈子,估计也没见过这种假生孩子的戏码。愣了一下,才点头如捣蒜,“像,还是挺像的。”
楚倾娆眼瞅着时间到了,抬手扶了扶额,道:“差不多了,‘生’吧。”
稳婆和侍女们会意,赶紧行动起来,往楚倾娆脸上洒水的洒水,擦粉的擦粉,搞乱床铺的搞乱床铺。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并且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孩子在怀中摇了摇。那孩子受到惊吓,立刻无比配合地“哇”地哭出声来。
一个侍女深吸一口气,三两步奔出蒙古包外,声音尖尖细细地传出。楚倾娆虽然听不懂,也能猜得到大致的意思,无非是报喜,告诉沙摩多孩子生了,还是个公主。
很快,沙摩多一把掀开门帘,阔步走了进来。他只象征性地扫了那个孩子一眼,然后来到楚倾娆床前站定。
楚倾娆苍白着一张纸一样的脸,半躺在凌乱不堪的床榻上,脸上全是汗水,甚至了几缕乌发,贴在鬓角边。乌黑的眸子却格外明亮,定定地锁他,不说话,却胜似有千言万语。
凝视着她,他沉沉开了口,却是吩咐旁边的下人。
“你们……先退下吧。”
稳婆和侍女们该懂的自然懂,抱着麻溜儿走了个干干净净。
屋内只剩下楚倾娆,沙摩多,以及不需避嫌的沙鹰三人。
楚倾娆神情骤然发送下来,她懒洋洋地半坐起身子,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粉和水,淡声道:“可汗,总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也许是因为为了筹备和大胤的战事,沙摩多的确忙碌到分身乏术,也许是心中对自己到底存了些愧疚之意……总之打从自己被下药之后,二人还是头一次再见。
而至于这场“生孩子”的闹剧,更是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几个时辰前,楚倾娆还好端端地赖在床上睡懒觉呢,忽然一大波人就冲了进来,说她要“生了”。
好在楚倾娆思虑敏捷,很快跟上了步调,配合演戏。
虽然她现在等同于被沙摩多囚禁,但“生下孩子”,也算的上在明面上给他一个周全。
沙摩多高大挺拔的身形,静静地立在原地。他没有立刻说话,单是拿一双幽邃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楚倾娆。那目光如同吞灭了无数星光的百尺潭水,深不见底。
几日不见,他的肤色似是黑了些许,衬得面部轮廓越发分明,如同拿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琢成的一般。
但相比外貌上的变化,楚倾娆能更深刻地感觉得到,他整个人的气度,也更为深沉了。
她忽然觉得有一点看不透他。
默然片刻,沙摩多缓缓开了口,声音低醇而厚重。
在此之前,楚倾娆唤他“可汗”,往往都是在外和人演戏的时候,私底下,她几乎从不直接唤他的名字。
可那也好,至少说明二人之间的距离还近,近到无需被称呼所拘束,近到她从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这一次,哪怕这个女子的姿态依旧洒脱,声线依旧慵懒。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却唤了自己“可汗”。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力道,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深重的裂口,把他推得朝她远离了好几步。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沙摩多也不得不承认,的确,自己的举动,当真让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嫌隙。
可他……并不后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就这么生生地送死。
可他开了口,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时日已足,自然到了产子的时候。若是再拖下去,反而惹人怀疑。”
“若是祈晟早些有儿子,我这产期也会跟着提前了,是不是?”楚倾娆轻笑一声,带着几许嘲讽,并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掩饰。
沙摩多微垂下眼,面色如霜,眼波却是微有波澜。
他没有再行解释,因为知道任何的解释,都无法瞒住眼前的女子。
而楚倾娆却再度开了口。
“我想我能明白可汗的想法,”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可汗是在还击,可是如此?”
你生,我也生。虽然这样的举动有些幼稚,但她大抵能想得明白。对方是担心祈晟生子之事,会让自己心中难过,所以便用这种方式,替她,也替他自己还击。
不可否认,如若祈晟心中当真还有自己的时候,这的确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但前提是,他心中还有自己。
想到此,楚倾娆的思绪微微有些飘忽,原本懒懒散散的目光,也随之有些迷离。
然而她并不愿把自己摆在一个怨妇一般的立场,去揣摩对方曾经是否当真爱过自己,时至今日心中是否还存有几分留恋。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只是,楚倾娆眼神里的一霎变化,却到底还是精准无误地落入了沙摩多的眼中。
他面上不露声,旋即开了口。
“你难道不愿如此么?”他反问。
楚倾娆却笑了。她的目光徐徐变得坚定,注视着沙摩多,一字一句地道:“我若反击,绝不至以如此儿戏的方式。”
沙摩多如遭雷击,身形微微一怔。他很明白女子的意思,对于这一番软禁,楚倾娆虽没有明说,但以她徜徉恣肆的性子,又怎么能容得下?
她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他这一次却无法如她所愿。哪怕曾几何时,他希望自己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待到一切结束之后,”缓缓地,沙摩多重复了自己以前所说过的话,声音坚定,却鬼使神差地地垂下眼眸,不敢看她,“我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