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孟子阳蠢,可到头了我才发现,孟子阳不蠢------这个杀猪出生的莽汉,竟然也略又头脑。
原以为陈秋生在他手下筹谋以久,怎么说也拉拢了些人准备随时叛变,可当陈秋生倒下去的那一刻,见孟子阳一脸的云淡风轻,我才恍然大悟!
对于陈秋生,孟子阳早就有防备了!
我狐疑地看着孟子阳,开始怀疑这个隐藏智商扮猪吃老虎的山野屠夫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沈毅更是大胆,明知道两边是死对头,竟然敢单枪匹马上山来,不是找死吗?!
“发什么呆?走,跟我进去。”忽地,沈毅过来拉我的手,带着我往屋子里走,我怔怔地看着他,见他一脸的淡定,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孟子阳带着我俩进了里屋,屋子里有一张木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方方正正,像是有强迫症-----中间摆着一张杉木桌子,桌上有一套很简单的茶具。
“你们俩随便坐,我这儿简陋,比不上将军府!”孟子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豪气地说。
同样是领兵的统帅,沈毅身上却多了几分淡然和稳重,还有几分谦谦君子的品格。他先是给我拉开凳子让我坐下,再坐在我身边。尔后,倒了一杯清茶给我。
那茶还没到我手中呢,只听见孟子阳说,“喲,沈毅你就不怕我毒死你啊!早就听说你宠老婆宠得无法无天,今天一看,当真名不虚传啊!”
沈毅将茶盏递给我,小声提醒了一句,“慢点喝,烫。”转而又看向孟子阳,冷冽地同孟子阳直视,缓缓开口说,“我既然敢跟你谈判,自然是认定了你是条汉子,虽然为人莽撞了些,但不至于学着下三滥的手段来害我。”
“你------你说谁莽撞呢!”孟子阳急了,怒瞪沈毅,可沈毅一点儿都没有惧怕的意思,反倒是轻轻笑了笑,孟子阳不明就里,自己缩了回去,大声问沈毅,“你笑个屁!现在你和你老婆都在老子的地界儿上,你又没带人来,弄死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沈毅听着他的狂妄之言,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小口,撇嘴嫌弃地说,“你这儿的茶真难喝!”
“沈毅!你!”孟子阳拍桌怒了。
“别这么激动------”沈毅轻笑一下,放下茶盏看向孟子阳,“我人都来了,你还这么怕我干什么?”
“呵!老子怕你?老子怕你个屁!”孟子阳不服气地说。
“我都说了,我敢传信给你谈判,就表明我沈毅敬佩你是条汉子,有胆识,有正义,不然你以为我困在山下几天没走什么意思?怕了你?就陈秋生给你出的那点儿小计策我能猜不到,白白让你收拾我?孟子阳,这些年你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沈毅面色如常,语气却有点调侃的味道。
孟子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毅,疑问道,“你居然都知道!你知道还敢来?!沈毅,你可别骗我!”
“骗你干什么?我沈军将士有吃有喝,你的人呢?”沈毅冷笑,继续说,“不过还好你没蠢到对陈秋生信任之极,自己留了一手在后头。呵,也算是长进了。”
孟子阳怒道:“你!”可后面的话始终没说出口。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国难当头,咱们俩斗来斗去有什么用?不如谈谈怎么保家卫国的好!即使我俩分出个胜负来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被日本人一下子抢了去,什么都没有!你赢或者我赢,不都是输?”沈毅这才说出了正题。他鹰隼般凌厉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孟子阳,直到孟子阳全身发毛。
孟子阳哆嗦地说,“你别以为老子怕了你!老子想杀你随时都可以!要不是南京已经打起来,老子会跟你合作?做梦去吧你!”
对于孟子阳的狂言,沈毅没说什么,淡定地喝着茶,孟子阳憋不住,又问,“那你说,咱俩怎么合谋?这日本人眼看就要打过来了,得想着怎么对付吧!你有啥主意没?”
原来如此!他们俩这会子不斗了,全是因为南京陷落,沪城危机,举国有难,不久之后可能打到这边来,所以俩人才握手言和,一致对外。
“你们这是要抗日了么!”我握着茶盏,忽然激动起来。
“你个娘们儿,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喝你的茶!你------”我话音刚落,孟子阳便吼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毅狠狠一瞪,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慢慢说,“你------你想说什么。”
“你管我!”我白了孟子阳一眼,放下茶杯,喜滋滋地拉着沈毅的手说,“你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沈毅想都没想,喜滋滋地看着我,看他那表情我以为他想说好呢,结果下一秒,整个表情都变了,变成冷冷的两个字,“不好。”
我咬牙,瞪他,他竟然漠视我!转开了!
“具体的事宜,我还想再细致思考下,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东北三省的军阀都联合在一起了,一致对外,咱们南方的,也该齐心了!孟子阳,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从今天起,言和吧,外敌入侵,内部的人还斗得你死我活,丢脸不丢脸?”沈毅说。
“虽然老子不屑于跟你威为伍,但国难当头,实属无奈!”孟子阳站起身来,高声说,“我俩的斗争就先放在一边,等战事完了再说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告辞了,一切大事,回城后再商议。”沈毅说。
沈毅拉着我的手,步子刚迈到门口,孟子阳却忽然叫住我们,我心以为孟子阳是不是后悔了,现在一枪杀了我和沈毅,他就是霸主了。
我悻悻然回头,瞪他一眼说,“干嘛!”
孟子阳走上前来,说,“沈毅,这该不会是你的缓兵之计吧!”
“我说你没脑子,你还当真没脑子?孟子阳,你脑袋里装的豆腐渣吗?《申报》你没看?哦,我忘了,你不识字,可你身边人不知道?南京城的战事还要我跟你汇报一遍吗?”沈毅有点恼了,鄙夷地说,“人蠢真该多读书。”
“你!”孟子阳气急,抽出腰间的手枪对准沈毅的脑袋,“你有种!你有种!”
“你今天要是开枪打死我,就真的蠢到家。我就站在这儿不动,看你敢不敢开枪。”说毕,沈毅还迎上前一步,将自己脑袋对准了孟子阳的枪口,“我敢来,自然是做好了你蠢成猪的准备。”
孟子阳手指扣在扳机上,怒目看着沈毅,疑惑地问,“你------你当真不怕死?”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沈毅将我护在身后,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胆子虽然大,但是孟子阳这人鲁莽,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沈毅握紧了我的手,在告诉我,别怕,别怕。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上前道,“孟子阳,是日本人可怕还是沈毅可怕,你自己衡量衡量!国家沦陷,和平城收入沈毅口袋里,哪一个更严重?有国才有家,你懂吗?!”
孟子阳挣扎了一番,终究是收回枪,悻悻然看着我和沈毅,叹气说,“我派人送你们下去!这山上放了不少铁夹子,我怕你们不小心踩上,你看着我干啥啊!那都是陈秋生那孙子的主意,可不是我!老子光明磊落坦荡荡,能干出-------”
我翻白眼打断他的话,“得了吧你,赶紧的!”
“嘿,你这婆娘,怎么这么凶呢?沈毅你也受得了!”孟子阳无奈道。
沈毅闻言轻笑,淡淡看了我一眼,又抓紧了我的手说,“当然能。你不是我,怎知道她的可爱之处。”
这一句话,气得孟子阳七窍生烟。
最终,在孟子阳的人带领下,我、沈毅和小四安全到达沈军的营地。一路上因为有孟子阳的人在,我满肚子的疑问憋着,一走进沈军的营地,我就拉着沈毅的手不放,急切问道,“你当真要跟孟子阳一起么?还是你只是缓兵之计,骗他的!”
然而,沈毅并不理我,甩开我的手,自顾自地坐下,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个隐形人一般。
我又跟上去,“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哎,一路上你都不讲话,哑巴啦?”我刚说完,便反应过来,对呀,这鸟人从下山开始就不跟我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怕我摔倒或者被夹子夹住。
他这是怎么了?
生气?
可在孟子阳那里不还好好的吗?
我厚着脸皮去握他的手,笑嘻嘻说,“嘿,沈叔叔,你生气啦?”
沈毅一点情面都不留,抽回手说,也不说话。
“喂,你有意思吗?为了给你送药,我这么辛苦,你都不安慰下?还给我甩脸子是吧,沈毅,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就不给你送药来,把将军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卖掉,再把汇丰银行的钱全部卷走,跑到美国去!”
沈毅瞪我一眼,冷声呵斥,“谁叫你自作主张的?孟子阳手下有陈秋生你不知道?陈秋生什么人你不清楚?”他言语虽然冷,但是语气却是紧张的关怀。
我悻悻说,“我身边不是有方恒和小四吗?”
“方恒顶用那你怎么被孟子阳的人带走了?”沈毅反问。
“那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蒋碧微你给我闭嘴!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的?叫你好好在家等着,你听不明白?非得让我担心你才过得去是吧?”沈毅霸道地说,“你别解释了。”
“呵!我说过我要解释吗?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我干嘛滚?这里是我的地盘!”他说。
我气急,咬着嘴唇,胸口的气上下起伏,“好,你让我滚是吧,我滚!”
说着我就往外走,可没走两步呢,有些人就将我拉住了,强行圈在怀里,还怪我说,“我叫你滚就滚?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那叫你好好待在家怎么不听?做错了事情还不能让人教训了?才说几句呢,就受不了了?”
我顺势要挣扎,但他箍得紧紧的,一点儿机会都不给我,像是怕我逃走了一样。
“哼,叫你不理我?你生什么气?我现在好好站在你跟前呢,毫发无损!”我扬起脸看他,不停地用手锤着他胸口,心里那一个委屈啊,眼泪花都在打转,但我好强,不想示弱,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了。
“要是万一呢?”沈毅胸口的肌肉当真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头砸上去,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索性抓住了我的双手,紧紧握住,双眸深深锁着我的视线,有些艰难地说,“自从上次那一枪过后,我再也受不起半分担忧,你懂吗?碧微,你懂我的心思吗?”
说着,他眼眸中凝有水光,一闪一闪的,我鼻尖一酸,眼前瞬间朦胧了,再看不清他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及,前一刻还生气呢,这一刻就只剩下温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却又觉得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可我担心你------你自己在这边撑着,我不做点什么,怎么安心,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吧?你在这边打仗,我在将军府锦衣玉食,算什么?”我缓缓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
他也渐渐松开了我的手,将我一把抱住,脑袋按在他胸口,一阵阵心跳有节奏跳动,越听越觉得心安,越听越觉得温暖。
“我知道,我知道,我何尝不------罢了,好在你没事。”沈毅语气极为怅然,轻轻捋着我头发说,“走,咱们回家去。”
路上沈毅才告诉我,原本孟子阳是想跟他一决高下你死我活的,可南京城的危机传来,两边人都改变了主意。沈毅早就摸准了孟子阳的脾性,便差人给孟子阳送了一封信,至于孟子阳是怎么瞒着陈秋生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沈毅,也是真正想要和孟子阳握手言和,接下来预备为国家出一份力。
南京危机,我便知道,日本人席卷而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灰暗的日子。而我所知道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说,历史书上学来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能说的只是,“去吧,我支持你。”
当天,我们连夜赶回江城。正好是除夕夜,整座城市都洋溢着喜庆的味道,年味越来越浓。回到将军行辕时,天已经黑了,洋楼前停着一辆小汽车,那是林嘉城的车子。
我和沈毅刚下车,纪曼柔和林嘉城匆匆出来,一应佣人也都出来。纪曼柔肯定是担心死了,见我们平安无事,眼睛里氤氲了泪水,林嘉城体贴地抱住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姐夫,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哽咽着说。
月棠也不顾平时的矜持,上前来挽着我看了看,但眼睛一直落在常远身上。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我可担心了!方恒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不相信-------”
“呵,真的担心我?还是更担心某些人啊?”我拿手指戳她脑门儿,调侃说,“眼睛都落到常远身上去了!这么担心,还不去看看?”
“小姐!”月棠羞赧说。
常远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夫人,您别开玩笑,月棠脸皮薄!”
而后,一片欢声笑语。
这一个新年,过得最有意思。经历过一场险境,大家好像更明白了珍惜的意义。
吃过年夜饭后,我们一群人在花园里看月亮,放烟火。当所有人都热闹开心的时候,只有沈毅站在一边没怎么说话,他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身后是一株梅花,花开正好。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树下,芝兰玉树,好不迷人。
我紧了紧披肩,缓缓走到他身边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鼓励地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的男人,当有大志。”
大年初一,我和沈毅回了沈宅去给老爷子和琳姨拜年,老宅子里其喜洋洋的,回廊两边都挂满了灯笼,格外喜庆。老爷子精神很好,和沈毅对弈好几局,叫沈毅这个常胜将军残败。
琳姨拉着我去包元宵,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代的关系,我总觉得这里的年味很浓很浓,不像是现代,过年就那么回事儿。
芝麻和核桃都是精挑细选的,将芝麻先炒香,核桃用油酥,碾碎了加白糖猪油一起,做成了芝麻核桃馅儿,光是闻着,就一股香气。
琳姨一面揉着面团,一面问我,“脸色怎么这么白?得注意保暖,女人宫寒不容易怀孕!别贪漂亮!尤其是身上不方便的几天一定要多注意,看你身子骨弱的。”
“您放心啦,我身体好着呢!估计是下雪吧,冷着脸就白了。”我笑呵呵地说。可笑着笑着,我忽然就顿住了,好像想起什么事儿。
“碧微,怎么了?”琳姨慈爱地看着我,“怎么愣住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儿,我走神了-----”
“这孩子!”
拜完年回家,我心事重重的,沈毅出门就察觉了,回房间时拉着我手不放心地问,“你怎么了?跟爹吃饭的时候就就感觉你不对,身体不舒服?”
我怔怔地看着沈毅,半天没说话,可把他给吓傻了。
“你说句话?”
“沈毅,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什么事儿?你这表情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
“清源哥哥要走了,去北平。”
“就这事儿?他走干你什么事儿?”沈毅不屑地说了一句,旋即顿住,严肃地看着我说,“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我要跟他私奔了。”
“私奔?蒋碧微!”沈毅冷笑,明知道我开玩笑,他还是很严肃的说,“你要是敢跟他跑了,我杀光你全家。”
“哦,我好害怕,那还是不私奔了吧。我去送送好了。”我撇嘴说。
沈毅满意地点头,“还有事儿吗?”
“有。”
“说。”
“沈毅,我好像怀孕了。”
“哦。”
“你反应会不会太平淡了?不高兴吗?”
“啊?!你说什么?!”沈毅立即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无语地看着他,原来是没听明白?
“我说我怀孕了啊。就是今天下午啊,琳姨叫我去包元宵,然后说道什么身上不方便啊,我就想起来我好像这两个月都没有来那啥哎,然后啊我就在想,我是不是怀孕了。沈毅,你说是不是啊?”我呆呆地看着他。
然后他也呆住了。
然后整个房间都沉默了。
然后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可夸张了,简直响彻整个将军府。
沈毅是个急性子,半刻中都等不住,立即叫常远去请了德国医院的医生来,一看,哦,当真是怀孕了。
晚上他激动得睡不着觉,手一直放在我肚子上,变了法地跟我说话。
“算一算时间,好像是在温泉山庄哎。”
“嗯,那地方果然有灵气,回头生老二我们再去一次。”
“生完老二得休息下,不然你忙不过来。”
“其实也还好,找琳姨带一个,岳母带一个,你自己带一个,刚刚好。”
“你怎么不说话?”
以上全是沈某人的自言自语。
我不高兴地甩他一巴掌,“叫你话多!我困了!”
沈某人厚着脸皮贴过来,“我在跟你探讨以后的人生大事,你怎么能不用心。”
“哦。再说吧。”
“蒋碧微,你皮痒了是吧?”
“痒,你要帮我挠挠吗?”
“……你别嚣张。”
“沈叔叔,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是赖上了,甩不掉。”
“真不要脸,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要娶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威胁我爹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事儿。”
“你知道了?”
“知道。”
“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沈叔叔,我一直想说,你好霸气!果然我眼光好,没挑错男人!”
沈毅怔住,转过连来看我,琉璃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洒在他脸上,映照着他清俊的脸庞格外温暖。
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在那一束光下对我说的话。
蒋碧微,娶了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
“沈叔叔,遇见你,是这辈子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