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面无表情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威严肃杀的气息,让人光是看看都觉得胆寒,此时他一双寒眸淡淡看着小四,吓得小四双腿哆嗦,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府里的守卫一向是你负责的,可昨夜里竟然能将刺客放进来,说明你做事不到位,安排有差池!”
小四被他一震,立即低头道,“属下知罪!还请将军责罚!”
“刺客怎么进来的,可查出来了?”沈毅问。
小四怯生生说,“还没------属下带人盘查了府里各个要点,都没有发现异样------”
“无能!”沈毅忽然震怒,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那力道极大,顿时将茶盏里的水震出来,溅到茶几上,汇成一股小溪。
客厅里的氛围一下子冷到了极致,没人敢在沈毅发火的时候说话,只有墙上的西洋钟一摆一摆地响着。
常远和小四站在跟前,两人都低着头,不敢看沈毅。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劝说,“你消消气------或许不在于防卫出了问题,而是咱们府里有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说,“府里的守卫有三队,来回交叉,一般人根本进来不了,那人如此轻易进来了不说,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我猜想,是不是有内应?当时我和他对峙的时候,他说过,他能安然无恙的出去------”
沈毅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眉头紧皱着,“你的意思是------”
我急忙捂住沈毅的嘴,“人多嘴杂,暂时不要讲,此事得从长计议------”
沈毅想了想,点头同意,“你们先下去,此事还要接着查!有什么线索立即汇报!常副官,府里的防卫重新布置!若是敢让一只苍蝇飞进来,你别在我跟前呆了!”
常远肃然道,“是!将军!”
待小四和常远都走了后,沈毅严肃地问我,“碧微,你说的可当真?”
我点头,“当真。但现在我没证据,不好多说。沈毅,你还记得上次换药的事儿么?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沈毅身体忽然紧绷,思忖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她?碧微,我想她不会------她其实不是狠心肠的人,只是性格差了些,从前曼柔也不是这样的------”
我冷哼,忽然觉得沈毅真傻,被纪曼柔这朵白莲花骗得团团转,“我也没说一定是她,可现在看来,这府里见不得我好的人,我只能想到她了------况且,你觉得你真的了解她么?也许,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呢?她心里有你,面对你,自然是不一样的,可面对我们时------”
沈毅忽然说不出话来,沉默地盯着地板,久久静默。
看来,光凭我的只言片语,沈毅是不会相信的。那么,等着真相大白之日吧。
“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沈毅最后承诺说,“是谁想害你,我都会弄清楚。”
我点头,心想,顺其自然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
夜里,沈毅搂着我睡觉,歉疚地说,“我总说要好好保护你,可还是叫你受了伤------伤在你身上,却疼在我心里,碧微,我怎么对你如此牵肠挂肚?分明是个骄纵的小丫头片子,却叫我揪心。一听说你被刺,我吓得六神无主,巴不得一下子飞回来找你------”
我往沈毅怀里钻了钻,用手戳着她胸口的肌肉道,“这才合了我的意,沈毅,你可记住了,要一辈子记住我,一丝一毫都不可忘记!”
“忘不掉,就算这辈子忘记我自己,也不可能忘记你------”沈毅温声说,“本想明日带你去山庄泡温泉的,可现下你手受伤了,怕是只有等下月爹的寿辰过后再去了------”沈毅伸手摸我的伤口,轻声问我疼不疼。
我摇头,“不疼,但是当时怕极了------你知道么?我多想那时候你在我身边,可你不在,我只好自己坚强些硬着头皮上,哼,不过那人也是蠢笨,堂堂训练有素的杀手,竟然还打不过我区区小女子,真是丢人!”
“你还说呢!那么危险的时候,竟然逞强!你当真是胡闹!虽说你会些功夫,却不要在这时候逞强!懂么?”沈毅斥责说,“往后若是再遇上类似情况,一定要先自保!你伤了,心疼的是我!”
寒冷的冬夜里,沈毅的话犹如一股暖流,缓缓流过我心田,温暖了我身上每一颗细胞。
窗帘没拉上,躺在床上可看到当空一轮皓月,那清寒皎洁的月光淡淡撒下来,分明是冷清的,我却觉得浪漫。
“不过说起来你的功夫,能对付得了你的人也不多,你会些拳脚,身体灵活,加上头脑机灵,倒是胜过我军中许多虎头虎脑的将士!陈秋生刺杀我的那一次,我看得真真切切,碧微,你有勇有谋,我沈毅没选错女人。”
“沈叔叔,你这是在夸我么?”我傲娇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指从他额头慢慢往下滑,最后停留在他嘴唇上,声音温温软软地,“当初你看上我,可不是看重我有勇有谋,而是看重我温柔似水,柔弱无骨,对么?”
“若你只是那副模样,恐怕我没这么喜欢你。现在的你,让我惊讶,喜欢的紧,不信你问它。”沈毅一双漂亮的眸子深深看着我,放佛要将我看穿了去,他抓着我的手慢慢往下,一直到他身下,我手上一阵灼热,羞赧地抽回来,用力拍着他胸口道,“你太坏了,你太坏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丫头片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沈毅大笑,一把将我摁住,顺势骑上我身来,然后找到我的唇便霸道地吻下来,带着男性的雄厚气息和征服欲望。
春宵一刻值千金。
事后两人都累得趴下,我依偎在沈毅怀里,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一般,唯有他可依附。
沈毅却是精神十足,捏着我脸蛋满意地看着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叫我沈叔叔!”
我娇俏笑道,“比我大整整十四岁,不是叔叔是什么?若不是你脸蛋长得俊俏些,我才不会嫁给你,宁死不从!”
“小丫头,懂什么叫老当益壮么?”沈毅暧昧地说。
我羞赧地低下头,更加贴紧了他胸口,裸露的肌肤上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汗水,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带着急促的意味,许久才平息下来。
然而,那夜的刺客追查下来也没什么结果,所有线索都断了,根本找不出来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一心以为是纪曼柔,可她云淡风轻地面对我,好像这件事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怀疑,她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那一夜我分明看到了废楼中纪书眉点燃的火光。她曾经说过,因为纪曼柔想要害我,她才点燃火光吸引我,提醒我小心纪曼柔。
但苦于没有证据,我没办法将纪曼柔怎么样,只好吃了哑巴亏,不在提此事。
张妈走后,纪书眉那头一直没有人去看,我趁纪曼柔出门办事的空档悄悄溜去废楼看她,通往地下室的那一条长长的甬道黑暗得可怖,我拎着马灯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忽然钻出一个怪物来将我吃掉。
好不容易走到小房间里,看到一团燃烧的火光,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可我推开门,根本没看到纪书眉的人影儿,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找着。房间十分狭窄,蜡烛燃烧的光辉十分暗淡,若不是来过一次,我真的要吓破胆儿。
我试图叫了两声纪书眉的名字,都无人回应我。
我举着马灯,照看屋子里的一切。床头的被子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下摆了两双红底缎面的绣花鞋,一尘不染,木桌上的茶具一个都没用过,端正地摆着,地上堆着一处垃圾,我细细一看,里头竟然有我让张妈送来的药片。
我蹲下身,将那一团东西都摊开了看,除了有西药,还有些灰烬,貌似是照片和旧报纸,没烧得完全,剩下一部分为化成灰的,我捡起一张残旧的照片一角看,只能看见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军装的沈毅,另一个女子只能看到半截脑袋,梳着旧式的发辫,中间刘海儿梳成倒三角形停在眉心,只看得到一只眼睛,那眼神温柔如水,脉脉情深,无疑就是纪书眉了。
她深爱沈毅,怎么可能毁了从前的照片呢?不应该心心念念藏起来保护好么?我捏着半片残旧的照片陷入沉思。
送来的药为什么不吃呢?她就不想活着出去么?
她不在房间里,会是去哪里了?
忽然,背后一阵寒风吹来,我一哆嗦,瞬间浑身寒毛直竖。我站起身来,蹲久了有点血糖低,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我急忙转身一看,纪书眉面无表情地站在我后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快吓死了!
“天呐!你吓死我了!”我用手舒着气,惊魂未定,“你去哪儿了?我看到你不在,吓死了!”
纪书眉带着面纱,面无表情,那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里写满了阴森和恐怖,和第一次见面时她眼里含着的悲伤相比,现在的纪书眉,跟只鬼没区别,阴冷而狰狞。
“你在干什么?”她冷冷道,那声音是从鼻尖哼出来的一般,带着浓厚的鼻音,冷飕飕的,我每一颗毛孔都竖起来。
我将马灯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来看看你,张妈已经被我安排出府了,我怕你需要什么东西没什么照顾,便来瞧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纪书眉瘦弱无骨,行动起来弱柳扶风般一点声响都没有,那瘦削的肩膀根本撑不起衣裳,细云纱的对襟盘扣上衣和流云纹绣花裙子在她身上一荡一荡的,仿佛她走两步,就能鼓起风来。
“我上去拿点蜡烛,这屋子里没蜡烛了,”纪书眉淡淡道,“这段日子,越来越怕黑,蜡烛一直燃烧着没断过。”
“噢,要我给你送一些来么?”
纪书眉摇头,将袖子里藏着的蜡烛拿出来,一根根摆在桌上。那白蜡做成的蜡烛圆滚滚的,像极了羊脂玉,就是不通透,上头懵了一层灰,让原本的奶白色变成了灰白色。
“这些已经够了,够我烧到离开这里------”她缓缓坐下,有气无力,因为距离近,我能听见她胸腔里传来的哮喘声,肺部有问题的人呼吸和说话时会有的那种声音,纪书眉尤为严重。
我皱眉,看着地上的药片,“张妈送来的药你都没吃------”
“将死之人,又何必浪费这些。”
“不管怎样,得有力气活着走出这里不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头,死在这里,就没机会揭开从前的委屈了。等我救你出去了,养好病,我会安排你跟沈毅见面,将从前的恩怨情仇都全部说清楚了,就算你的病无力回天,你也能安心闭眼。你何苦为难自己,人生苦短。”我上前抓住她瘦得像火柴棍儿的手腕儿说。
纪书眉直勾勾地看着我,她那空洞而冰冷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阵绝望,面对她的视线,我有些闪躲了,放开她的手,低下头尴尬道,“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去了,相信我,张妈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纪书眉问。
我想了想,无奈地笑了笑,叹气道,“因为我爱他,而你,是他最爱的女人。”
“你就不怕他知道我还活着,而冷落甚至放弃你么?”
“怕------”我迎上她泠然的视线,凝重道,“可我相信,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终究会失去。我不想有遗憾,更不想他又遗憾。”
“蒋小姐,你这么豁达,是不是因为你不够爱他。”纪书眉像个鬼魅一样盯着我,我不禁感到一股寒颤,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和她见面,没了张妈在左右,我心里怕怕的。
我一刻也不想呆了,站起身来,“不,正是因为我爱他,才想成全他。同时,有朝一日你们见面了,抉择权在沈毅,他怎么选择,我都接受。倘若我明知道你还活着却不告诉他,我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爱情是自私的,我当然希望他最后选择的是我。就当我赌一把,输和赢,都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情。好了,我走了,你安生养着,沈毅他爹寿辰当夜,我会派人来救你出去,你做好准备等我便是。”
说完,我落荒而逃。
马灯一路跌跌撞撞,如同我的心在瑟瑟发抖一样,我心虚的以为我自己能够淡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明天,但当纪书眉问我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心里多希望沈毅最后能选择我。
离开废楼,我落荒而逃走到花园,花园里清新的空气和废楼里的空气完完全全是两回事,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实在想不明白纪书眉是如何在那样阴暗的环境里生活了四五年的------
我将马灯扔在花丛中,大步走到秋千架上坐着,一荡一荡地感受着冬日里凌冽的北风。
下午我闲来无事,整个人快要发霉一般,实在是百无聊赖,最后打电话去林公馆,请林蝶雨下午陪我玩,她也是个玩心重的人,问我想做什么,我脑海中划过上次开车路过百乐门舞厅的场景,便随口道,“要不我们去舞厅跳舞吧?!”
林蝶雨嬉笑,“你不怕将军生气,他肯定不愿意你去那些地方抛头露面!”
我努嘴道,“那可管不了,我现在就想出去玩,你陪我么?要是你怕他我就自己去了,只可惜我不太熟,不知道怎么好玩!”
“你都不怕,我也不怕了,这样子,你坐车出来,我们在舞厅门口见!”林蝶雨俏皮道,“若是将军生气了,你可要给我挡着!”
挂了电话,我兴致冲冲地上楼换衣裳,因为映寒太小了,不方便带她去舞厅,我只好招呼月棠一起去,她一听说是去舞厅,立即摇头道,“小姐,那地方可不是正经人家的夫人去的,将军知道可要生气的!”
我一边换着衣裳一边道,“你若不去,那我便带春桃去了!”
月棠面有难色,但拗不过我,最后只好换了衣裳陪我一起去。和往常一样,出门都是带四五个警卫的,小四听说我要去舞厅,尴尬地啊了一声,被我瞪一眼,只好带着人听命上车。
车子开到百乐门舞厅门口,林蝶雨刚好从车上下来,她一身黑色礼服洋装,头上罩着个蓓蕾帽头纱,黑眉红唇,格外美丽。我穿一身大红色蕾丝连衣裙,收了腰线,显得纤腰盈手可握,大红色衬得皮肤白皙如玉,卷发垂在胸前,只别了一直发卡,看起来格外知性甜美。
我上前挽着林蝶月的手进门,月棠和警卫跟在后头,林蝶雨笑我说,“也就只有你了,来跳跳舞还带这么多保镖,一会儿怕是没人敢请你跳舞,光是看看你身后的人就知道高攀不起!”
进了舞厅,那经理眼疾手快,上前来对林蝶雨殷勤道,“林小姐!真是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他转过头看我,仔细打量着,又看到我说身后面无表情的保镖们,经理狐疑道,“这位小姐有些眼生,第一次来么?”
林蝶月妩媚一笑,本想说出我是谁,我连忙堵住她的话,“我是第一次来。”
林蝶雨笑了笑,懂我不想张扬,便不再说什么了。
那经理和林蝶雨是旧相识了,自然是给我们安排最好的位置,上最好的红酒和点心来。
夜晚七点,舞厅里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舞小姐们一个个浓妆艳抹,穿旗袍的小姐那岔子快开到腰上了,洋装礼服的呢恨不得将整个胸都露出来,红唇蔻丹,衣香鬓影。我有些理解,为什么男人都喜欢来声色场所消遣的心思了。我一个女人都迷醉了,更何况男人?
我终于见识到了民国时期娱乐会所香艳的场景。
夜色正浓之时,舞厅里的氛围渐渐高涨,西装长衫的男人比比皆是,各个看着舞小姐们窈窕婀娜的身材两眼放光,我摇着杯中的红酒对林蝶雨说,“整个江城的旖旎风光都不及此------”
“你相信么?从前我在这里跳舞,将军那时候经常来。”林蝶雨招一招手,便有服务员上前来替她倒酒。
“你以前是这里跳舞的?”我惊呼,“真棒!”
林蝶雨忍俊不禁,“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舞女罢了,别人看不上眼的,花钱来消遣的女人。”
“那你后来怎么去做了电影明星?”
“因为将军捧场,片商看在将军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机会,结果就走上了这条路。”林蝶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怅然道,“要是没有将军,怕是到现在我仍然是个任人消遣的舞小姐。”
林蝶雨像是想起了往事,脸上的惆怅之色渐浓,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拉她来这里,便转移了话题,站起身拍拍裙子伸手牵她。
“来都来了,咱们也别在这里干坐着,走,跳舞去!我还没来过舞厅跳舞呢!”
林蝶雨喜滋滋道,“那今夜便尽兴了!”
没有男伴,我俩在搂着在舞池里跳,我在大学里学过一些交谊舞,也还跟得上林蝶雨的步子。
跳着跳着,忽然有一双油腻腻的手搭上我肩膀,那人靠的我很近,在我耳边吹着热乎乎的气,调戏地说,“小姐,我来陪你玩,两个女人扭来扭去有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正对上一长油腻腻的脸,肥头大耳,西装快要被他庞大的身躯给撑破了,他口里吐着热气,里头夹着难闻的酒味,醉醺醺的样子快站不住脚。
“把你的脏手拿开!”我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