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翰诚点点头，说道：“呃……谢谢你，张副导演。”
张副导演听着这句谢谢，不自然地咧了下嘴，走了。
“龙翰诚，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那样会丢掉很多机会的。”赵雨朦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劝道。
“我心里有数。”龙翰诚不以为然。
两人起身刚走到小面馆门口，张副导演又折转回来：“赵美女，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我我……我从没……”
“有时候，不是你没有这个能力，是你没发觉自己有这样的潜力。”
也是啊。赵雨朦心里道，可嘴上却习惯性地敷衍：“再说吧，张副导演。”
“行。我等你的电话。”
……
刚从影视城回来市区，赵雨朦接到了老相的电话，要她去趟思古斋，龙翰诚不愿一起去，他俩就分了手。
看着他的背影，她感慨不已：真是世事无常啊，两三个月前，我被他吓得逃回深山，可今天，却陪着他一起去了趟影视城，说不定将来还有可能搭档演一对……呃，别臭美了！快走吧，龙先生还在等我呢。
路上，她心里直念叨：龙先生这也太心急了吧，昨天才要我抓紧了解龙翰诚的情况，今天就催了。等会，该怎么和他说呢？
刚跨进思古斋，就见老相一脸的兴奋。
赵雨朦心里一愣：完了，龙先生原来对我寄予了这么大的期望啊，可……唉，龙翰诚不好打交道，得慢慢来啊。
“赵主管，你的事有眉目了！”
“我的事？”她糊涂了。
“你在人间合法身份的事。”老相压低了声音。
赵雨朦愣怔地看着他，不知他说啥？
“如果入了人类的户籍，你就有了合法的身份。”老相透过博古架看了下外面，小声道：“只要不捅天大的娄子，你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了，再也不用为一点小破绽提心吊胆了。”
“可我……”扯到这事，赵雨朦总是忧郁的。她当然知道有了户籍意味着什么？可她不敢奢望这些，比奢望卿卿我我的爱情还不敢，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拥有这些。她只指望她栖身的那座深山老林，不要发现大型的矿产资源、不要被开发成旅游胜地，那样，就算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她还有最后的退路。
老相看穿了她的心思，说：“这不有我吗？”
“你？”她愣愣地看着他，呐呐道：“龙先生，不会、不会，你给我……在想办法吧？”
“所有的程序我都落实了。就等着你一句话了。”老相说道：“你想不想做个‘人’？”
人，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词啊。
赵雨朦的思绪顿时出窍了，飞向很久很久以前。
第一次变成人时，面对着不是爪子的人手，狐狸紧张害怕得要死。当姥姥告诉狐狸的修炼向“人”前进了一大步后，狐狸又高兴得，立马跑向山脚，想从深潭里看看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是她千年修炼的终极目标！可生不逢时，当她以“人”的面貌出现在新世纪，一切都变了，她得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紧张不安、瞒这瞒那……
唉，这还是我以前期望的“人”吗？好陌生啊！我都不知道，做这样的“人”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伤感、无奈和着眼泪一股脑来了，赵雨朦连忙低下了头。
“不想？”老相非常缺乏应对女孩子流泪的场面，尴尬道：“那就那就，算了。这事啊，我不应该擅自做主。呵呵……我也只是想学学小青年，给你一个惊喜。算了算了，算我没说。”
上次，赵雨朦感慨“自己在人类社会是个异类”，那忧郁的神情打动了老相，同为异类，自然惺惺相惜。他决定帮她一把。
事后，老相联系了十几年前的周兄弟，询问他们县户籍管理的事，周兄弟家的亲戚就是警察局主管户籍的。
“想！”泪流满面的赵雨朦，低着头就说了一个字。
怎么不想？她还有养殖狐狸、拯救狐族的目的没实现，她还有寻访那群救命恩人的心愿没实现；还有，逃回老家那段时间，她深深地感受到：深山老林只是临时的庇护之所，不是自己最终的归属。
而这一切的这一切，最后又牵涉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成为一个合法的“人”。
“想？那你哭什么？”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都不受控制啊。赵雨朦暗道，伸手悄悄擦拭完眼泪，抬起了头。
“赵主管，以后，你别动不动就流泪啊。我我……”老相小眼一眯，憨厚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心情不同感受就不同。对于老相小眼一眯的样子，赵雨朦前后有三种感受。第一次觉得是“智慧”，第二次觉得是“阴险”，这一次，她觉得是“淳朴”。她突然发觉，这样子的老相，让自己心里感到很踏实。
“龙大哥！”她脱口而出。
老相一愣，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问：“你叫我？”
赵雨朦也愣了下，没想到自己会脱口叫出“龙大哥”来，太唐突了。她羞涩地低下了头：“行吗？”
“呃……”
“我我，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没有……”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出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姥姥。
不敢奢望爱情，也缺乏亲情，这就是她的经历和现状，这句脱口而出的“龙大哥”，其实体现了她内心深处这种深深的渴望。
“你喜欢这样叫……那就这样叫吧。”老相没有她这样的经历，体会不了她此时的心境。同时，老相对称呼也不太敏感，在他心里，“龙先生”和“龙大哥”的区别，就好像“老相”和“相父”一样，不是在特定的场合，他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
“能遇上你和龙翰诚，我感觉很幸运、很……”女孩子感慨多，修炼成女孩子的她，感慨也多。
老相可没那么多的感慨，被这话提醒，连忙问：“龙翰诚的事，你了解得怎么样了？这小子，那么聪明，为什么就不喜欢学习呢？”
一天之内，龙翰诚把难度极大的报告给背下来，老相心情即欣慰又沮丧，欣慰他够聪明，学什么都不是问题；沮丧他这么聪明，可就是不学。
“呃……”赵雨朦从多愁善感中回过神来：“龙大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急别急。”
“我能不急吗？这小子如果成了明星，以后他就更加没心思学习了！”似乎为了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老相说完又补了句：“就是热豆腐，我也要吃！”
这话让赵雨朦心里一紧：这俩父子，一个拧一个急，这可难办了。
“龙大哥。”一时没法回应老相，她就把话题引回来：“你说，我身份的事……”
老相这才想起打电话给她的初衷，只好把龙翰诚的事先放一放，大概解说了下。
因历史原因，户籍实行的是二元管理——非农户口和农业户口严格区分管理。
近十几年来，因为经济高速发展，人员流动非常频繁，这种二元管理结构已经严重不适应经济、社会的发展。所以，放开户籍管理势在必行，有些省份，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已经在尝试，也有些市县，为了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步子迈得更大，甚至都打起了政策的擦边球。
周兄弟所在的那个县就是这种情况，户籍管理的口子开得很大，办户籍没点问题。
听完老相的解说，赵雨朦还是不放心：“龙大哥，我可……什么都没有啊。”
“十几年前，我不也什么都没有吗？”老相豪气地说：“只要你想做个‘人’，一切我给你搞定。”
“龙大哥……”赵雨朦内心的感动无以表达，良久才说了句：“谢谢你。”
“谢什么谢？谁叫我们都不是‘人’呢？”
这话，以前听着别扭，可现在听着却是亲切无比。
……
从思古斋出来，赵雨朦没有直接回宿舍，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人民公园，在公园里那个比较大的湖边，她找了个幽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前几天，她都还因为“自己是迷信的产物”而紧张，今天却要面对“愿不愿做人？”而激动。
这也太戏剧性了吧，反差也太大了点吧。
戏剧性也好反差大也罢，反正，对她来说这就是个喜讯，只是，这么大个喜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该怎么去相信？
呆呆地看着平静的湖面，她的思绪天马行空……
漂亮和善的姥姥、妩媚的妲己、狐族的遗憾；宋家庄的快乐、姥姥的才气；枯燥、艰辛的修炼、恶化的环境、疲于奔命的生活经历；那群天真的救命恩人、都市里提心吊胆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毫无章法地在脑子里闪现出来。
入了户籍，我将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我还会动不动就心神不宁、紧张不已吗？我的双重性格还会那么严重吗？姥姥如果知道我入了人类的户籍，她会理解我、祝贺我吗？
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月儿挂在了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