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2016-06-16 14:274,383

  见幻真走过来,李思裕一颗提了半天的心总算又放下了。他仍然不敢走出圈外,站起来高声道:“真大师,你看到什么了?”

  幻真走到他们身边,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些伽楠佛珠,重新串起来套回腕上,微笑道:“走吧。”

  李思裕一怔,道:“往哪里走?”

  “来处即是去处。”

  幻真的话多少有点莫测高深,李思裕想了想,这才回过味来,道:“是要从原路回去?”

  那个叫善沙的老僧所说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幻真虽然仍不明白那老僧为何要放自己走,但此人对自己手下留情,自然不会有陷害之意。他向公主合十施了一礼,道:“公主,请你再辛苦一趟。”

  幻真难得有点笑意,但公主看到他时还是不敢与他眼神相对,马上挪开了视线道:“有劳大师。”

  他们起身走去。李思裕见公主的步履已不如来时那样轻盈,迈步之时脸上有点疼痛之色,心中一动。走过那片森林,虽然并不是太过辛苦,却也不是一段短程。对李思裕和幻真这种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公主来说却大不容易,恐怕现在公主脚上已起了水泡,很难再走了。他见幻真已经要出发,忙道:“真大师,此间可有人家?”

  幻真转过身来,道:“李将军,你要做什么?”

  李思裕咽了口唾液,声音放小了点,道:“真大师,公主已经走得很累了,让她再走回去实在太难。此间若是有人家,是不是向他们买辆车,让公主坐着,我来拉她。”

  幻真摇了摇头,道:“这里没这些的。”他见公主步履的确有些艰难,心知李思裕说得也不错,让公主自行走回去,确是太辛苦了。他走到公主面前道:“公主,你可是累了么?”

  公主没想到幻真又到了自己跟前,略略一惊,道:“不碍事,大师走吧。”但她刚要起步,眉头却是一蹙,脚底看来确已起了水泡。幻真看得清楚,如果边上有条河的话,那他可以呼出幻兽,带着李思裕和公主走一程,可这里附近连一滴水都没有。他道:“公主,你若不良于行,贫僧便抱你走吧。”

  公主吓了一大跳,满脸涨得通红,低声道:“这……这怎么可以。”幻真脸上一本正经,看上去却不免有点太正经了,倒像是在故意做作。若不是公主对幻真总有一丝惧意,只怕一个耳光早扇了过去。

  幻真说要抱公主,本是一片好意,不料公主却会面红耳赤。他自幼出家,在他眼里,男女老少,美丑妍媸,无不一体同观,毫无差别。公主不要自己抱,只怕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伤势了,他正色道:“公主请不必推辞,贫僧尚有余力。”

  李思裕在一边也吓了一跳。他知道幻真是有道高僧,无人我相,亦无众生相,但他到底是个少年男子,公主却是个妙龄少女,又没有幻真那般修到无色相观,更何况她似乎一直对幻真望而生畏,哪里会让他抱着走,忙道:“真大师,这个……唉,若有工具,其实做辆车也是容易。”

  李思裕贵为于阗镇国将军,却有个多少有点说不上台面的爱好。于阗尉迟氏历代多半喜爱绘事,唐时对中国绘画影响极大的尉迟乙僧便是于阗宗室。但李思裕对画画不感兴趣,自幼便喜欢泥水木工这些一般人看来的贱艺,小时候他家的后院总是备些泥沙、锯刨斧凿之类,给这个小小宗王世子玩耍之用。如今他已是于阗显官,时常要应酬,当然不能整天还在玩泥玩沙,不过这个爱好仍然不减,李思裕身边那把碧玉制成的新月弩便是他亲手碾磨而成。于阗盛产美玉,国中琢玉的高手匠人也有不少,在他们中传说,固然工匠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手,但这位镇国将军的技艺恐怕可以独占鳌头。此番出来迎接公主已有了大半个月,李思裕一直没摸过斧锯,不觉有点技痒。

  幻真道:“做车?李将军,你是要木板么?”

  李思裕道:“是啊。可是这里刀斧锯刨一样都无,哪里弄来。”

  幻真道:“李将军不是有把短刀么?这便够了。”

  先前李思裕与幻真到蒲昌海边追寻被龙家劫走的公主时,他曾见幻真拔刀削出木板,因此早就有这个心思了,只是担心幻真重伤未愈,不能劳动。见幻真自己提出来,李思裕忙不迭拿出短刀道:“多谢大师。大师你给我削出几片木板吧。”

  幻真接过短刀,走到一棵大树前。这棵树不算太高,但也有两人许。幻真走到树前,先合十念了几句《往生咒》,这才出刀向树干刺去。短刀入木如腐,他握住刀柄,人绕着树转了一圈,那棵树已被割出一圈。短刀的刀刃不过数寸,这棵树的树干约莫接近一尺,并不能完全割断,此时还有树心相连,幻真将手掌按在树干上,也不见如何作势,那棵大树“砰”一声从裂口折断,倒了下来。

  李思裕曾见过幻真以短刀断树,还不怎么吃惊,公主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伐倒了这棵大树,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幻真推倒这棵大树,正要用刀子在树身上竖着划下,准备剥去树皮,李思裕道:“真大师,等等,先割两片轮子出来。”

  幻真看了看,在树根处又横着截下两片圆木片。这两片木片厚薄大小都差不多,除了当中是被他以掌力震断,有点粗糙,别的地方光滑如镜,便是用细锯小心锯出的也不过如此。他截下这两片圆木片,这才挥刀将树皮割成长长的一条条,露出里面光洁的树身。这也不知是什么树,木质甚是坚密,但在幻真刀下,却简直如豆腐一般,他手中的短刀也似一把锋利已极的锯子,木屑应刀而落,不一会儿便削成几十片厚木板。他放下刀,道:“李将军,可以了么?”

  李思裕接过短刀来,先拿过一块木板用手量了两下,在边缘修出槽口。他劲力不及幻真大,但五指之灵活还在幻真之上,他这短刀又是削金切玉的宝刃,也不过片刻,几块木板已拼到了一处。虽然没有一根钉子,全是以榫头咬合,却极是牢固,不要说坐一个公主,便是三个人坐上去都没什么大碍。等他将两片圆木片修去不圆之处,装到车上,这辆车已然成形。再将树皮搓就的绳子装上,便成了一辆西域一带常见的短途载货用的手拉两轮车了。

  做好了车,李思裕不无得意。他将短刀收回腰间,向公主行了一礼,道:“公主,请坐吧。”以他的手段,可以将车身做成一张椅子,但他急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实在没心思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虽然这辆车不甚好看,又因为车轴里没有油,拉起来吱吱作响,毕竟也是辆车。

  公主坐上了车,走起来就更快了。原先他们总要停下来等候,现在一路直行,不多时已看到先前出发的所在。一出树林,李思裕就惊叫道:“咦!真大师,方才我们是从这儿走的么?”

  他们离开时,这里是一片黄沙。此时黄沙依旧,却不再如同一个直直的井底,崖壁不知何时竟已倾斜过来。

  幻真点了点头,道:“正是。”

  虽然坡度甚陡,终究不似先前一般难于登天,已经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李思裕见已有通路,惊喜交加,叫道:“哈,那我们可以出去了!”

  幻真也松了口气。善沙虽然隐约答应让自己走,他还是有点担心。待看到这摩耶境已然解开,他这才放下心来,忖道:“这位善沙大师可好生了得,神通居然已能移山填海。”只是他心底仍然隐隐有些不安。如果只是寻常幻术,这种偷天换日的手段也已不凡,毕竟一切都虚幻不真,只能瞒得一时。而善沙所施展竟然全是真的,当真惊世骇俗,让他不明白的是此人既有如此神通,将自己摄到此处后却不加留难,到底是什么居心?

  公主见这条通道坡度甚陡,有点不放心,道:“李将军,这里我还是自己走吧。”

  李思裕一个堂堂镇国将军,从没干过这种拉车的行当,本就拉得满头大汗,这时要上坡,更是觉得手脚发软。但公主这般一说,他反倒不愿放下了,笑道:“公主坐稳了,小将有的是力气。”说着便向上面冲去。幻真见他冲得甚快,转眼便上了数丈,忙道:“李将军,等等!”

  李思裕听得幻真的声音,他扭头道:“什么?”不料方才憋着一股气冲上来,一说话间,这口气一松,车子突然间便似重了许多,几乎要将他双臂都拉断了。李思裕心头一凛,忖道:“糟了,大话说得早了点。”正待咬牙用力,却觉得车子突然一轻。

  那是幻真抢上前伸手托住了车子。他见这车子差点摔下来,皱了皱眉道:“李将军,还是贫僧来拉车吧。”

  李思裕大话说出了口,已是骑虎难下,让身受重伤的幻真拉车他也着实不忍,正有点不知所措,公主忽地跳下车来,道:“将军,我还是自己走吧。”

  幻真虽然说要推车,但他试了试后也觉着实有点沉重。推车上坡,不比平地,他若身上无伤还不算太难,但此时左肩伤口未愈,又在石屋中与那老僧善沙一场激斗,现在双手都有点发抖,将公主推上这么陡的坡道实在是力有未逮。听公主说要自己走,他暗中松了口气,李思裕忽然道:“公主,您的脚能走么?”

  公主向上走了两步,道:“不要紧,我可以走。”

  她嘴上这么说,眉头却已皱了起来。公主愿自己走,李思裕亦是求之不得,但见到公主忍痛站立的样子,他心中更是不忍。正待硬着头皮说要将公主拉上去,眼前的公主却忽然模糊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思裕怔了怔,只道是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眼。但揉过眼睛,公主的样子不仅不曾清楚一些,反倒更模糊了。他扭头看向一边的幻真,可是刚转过头,却见幻真也似被一层浓雾笼住,隔得几步就已模糊一片,而脚下又突然传来一阵震动,这山坡竟似在竖起来!

  此时他们冲上山坡已有数丈。在平地上,这数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距离,可一旦竖起来,数丈的高度便足以摔死人了。李思裕没想到这山坡居然突然会动,心中慌了起来,叫道:“真大师!真大师!”伸手想抓住什么,可是这山坡纯是坚石,连根草都没有。正在惊慌中,却觉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身子一轻,已落下了数尺,倒不曾如预想的那样一落到底,耳边却是“轰”的一声响,定是那辆车摔了下去,成了一堆碎木片。

  抓住李思裕的正是幻真。幻真见事起突然,再顾不得什么,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揽住了公主的腰肢,又冲上一步,拉住了李思裕的手臂。此时他双手都已没空,但心中丝毫不乱,看准脚下一个凸起,左脚在上面一踏,借这一踏之力消去下坠之势,再落向另一个凸起。三四个起落,便已安然落到地面上了。

  李思裕得了性命,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幻真将公主放下,道:“公主,您没事吧?”

  公主脸上带着一丝红晕,眼中也有一点惧意。她不敢直对幻真的双眼,垂下头道:“不要紧。”

  李思裕定了定神,舌头这才听使唤。他叫道:“真大师,到底又出了什么事?这是个圈套么?”

  难道善沙真的给自己下了圈套?幻真也觉脑子里一团糟。善沙如果要取自己性命,在石屋中为什么不动手,非要多此一举?要是说当时善沙力有未逮,但发动这种移山填海的秘术,远远比杀了自己困难,善沙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李思裕叫了两声,不见幻真回答,恰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当中夹杂着巨木断裂之声,眼前却突然亮了许多。他扭头看去,刚一转头,就惊得“咦”一声叫出来。雾气已经十分浓重,三四尺远便看不清了,但在雾气之上,一座水晶样的山峰正越来越大,慢慢升高,以不可一世之势压来。

  这正是他们先前所见的那座山峰。这山峰原本有树林阻碍,根本看不到,此时树木尽皆倒伏,山峰便出跳到眼前一般。见这山峰竟会越来越近,似乎马上就要把他们都压作齑粉,李思裕的心头怦怦乱跳,叫道:“真大师,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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