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2016-06-16 14:273,942

  李思裕掩上门,叹道:“真大师,难道真的没办法了么?”幻真说罗定风纵然想不出来,但做梦却可能梦见。方才罗定风醒过来后,一时间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仍是惊慌失措。等幻真跟他说清了,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已在石城镇。这罗定风身体强健,受伤其实不重,但神情恍惚,只记得护送公主前往于阗之事,后来为何独自出现在沙漠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幻真问他方才做了个什么梦,李思裕大为期待,哪知一听之下,罗定风说的这个梦惝恍迷离,哪是实事,不禁大失所望。

  幻真正垂头沉思,听得李思裕的声音,他抬起头来道:“将军,这罗押衙不是已经说了么?”

  李思裕抱怨道:“他说的是什么啊,不是黑云暴雨,就是妖龙异兽,跟唱变文差不多。”变文就是佛门经卷的俗讲。平民百姓多目不识丁,那些僧人为传教,便将经文编成种种有趣的故事,或唱或念。于阗是佛国,中土释门在此地甚多,李思裕学汉话时便是从听变文入手的。罗定风的这个梦说来怪异诡奇,当真和他听过的《目连变》一类差不多。

  罗定风的梦虽然古怪,但说起来却也简单。他说他梦见自己赶着一群狼,手上拿着一朵鲜艳的桃花,狼后还跟着一群羊。突然到了一块满是烟囱的空地上,天空突然变黑。他抬头看去,却见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这眼睛大得铺满天空,眼中流下泪水,成为一场大雨。雨点奇大无比,他想要躲闪,却怎么都躲闪不开。这时从那些烟囱背后突然又冲出许多妖兽,将他身后的狼群和羊群都撕成了碎片,鲜血纷飞,将他的脚黏在一处,又变成一艘小船。站在小船上,他这才发现手里的桃花被雨水打上后,成了一枝枯枝,梦到这里也便结束了。李思裕听罗定风断断续续说着,听得一头雾水,实在不明所以。

  幻真道:“所谓的桃花,无疑便是公主了……”他话未说完,李思裕眼中一亮,道:“那他梦见的狼就是护送的士兵,羊则是公主的那些随从吧。”

  幻真道:“多半如此。”

  李思裕沉思了一会儿,道:“可是,那些烟囱又是什么?还有天上的眼睛,说有大雨倾盆。这里一年也下不了几场雨,这几天根本就没下过。”

  幻真道:“此间正因为雨水少,人们常盼着能下一场雨,罗押衙也不例外。他梦到雨,其实应该是指水,一大片水。”

  李思裕眼中又是一亮,道:“是河!”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道:“若羌河穿过石城镇,应该不是。东北边还有什么河么?”

  幻真摇了摇头,道:“他梦到的是一只铺天盖地的眼睛,那应该不是河,而是一个海子。”

  李思裕浑身一震,道:“蒲昌海!”

  幻真喃喃道:“鱼海太远了,所以一定就是蒲昌海。”

  蒲昌海就是罗布泊,如今已干涸,鱼海尚在,便是现在新疆焉耆县的博斯腾湖。阿尔金山以北一带是沙漠边缘,一般很是干旱,蒲昌海是附近唯一的大湖,鱼海远在焉耆,罗定风不可能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李思裕道:“可是蒲昌海并不是这条道上的,他们为什么要绕这般一个圈子?”

  幻真道:“你还记得罗押衙说起他们先前曾发现一具尸首么?”

  罗定风醒过来后,已将后来的事忘个干净,但先前还在送亲车队里的事却还记得。他说起他们曾在沙暴过后发现有一具死后不久的尸首,李思裕当时也不多想,此时幻真提起,他道:“这有关系么?”

  幻真道:“这是移……一种法术。妖人以尸居余气移星换斗,让人不辨路径,罗押衙定然早就走岔了路。他以为走的是石城镇方向,其实一步步被引到蒲昌海去。”

  李思裕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么那些妖人早有预谋了?”

  幻真道:“是啊。那个满是烟囱的地方,恐怕便是蒲昌海边一个所在,而那些飞出来的妖兽就是对他们布下这圈套的妖人。”

  李思裕惊道:“罗押衙梦见他领着那群狼和羊都被撕成碎片,难道……难道公主他们都已身遭不测?”

  幻真眉宇间皱了起来,道:“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那种法术非同小可,妖人下了这等血本,恐怕并不是只为杀掉一个归义军公主。”他顿了顿,道:“他们定然是将公主擒为人质,想以此要挟曹大人。”

  李思裕眼一下又睁圆了,怒道:“这是什么人?竟敢与我于阗作对,嫌命长么?”

  幻真道:“他们既敢做下此事,定非等闲之辈。”

  他说着,头又低了下去。李思裕还待说两句狠话,却见幻真神色有异,心中不禁一沉,忖道:“怎么,连真大师都这般担心?看来那些毛贼当真非同小可。”幻真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于阗国紫衣僧之首,李圣天对他也极为尊崇。当初幻真获赐紫衣时,李思裕亲眼见过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僧人缓步从十几个拦阻的武士中间走过,那些武士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连幻真都有惧意的话,那些下手之人不知有多厉害了。

  幻真忽地又抬起头,道:“李将军,请你给贫僧二十个人。”

  李思裕道:“真大师,你要做什么?”

  “去蒲昌海。”

  李思裕道:“好。”他顿了顿,又道:“让马继忠带着其余人在此等候,我与真大师一同去。”他见幻真要说什么,手一扬道:“真大师不必多说,此事关我于阗国威,伐诃岂有袖手旁观之理。马继忠!”

  马继忠是此番带来的一个偏将。闻听镇国将军传唤,他马上跑过来,行了个军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挑三十个弟兄随我与真大师前去迎接公主,你们在此等候。”

  幻真说只要带二十人去,李思裕生怕人手不够,足尺加码地加了十个。马继忠又行了个军礼,道:“遵命。”等马继忠走了,李思裕拉了拉嘴角的一点髭须,微笑道:“真大师,你可别怪我僭越。我若不在真大师你跟前的话,只怕会乱来的。圣天大王知道了,恐怕你我的脑袋都要搬家。”

  幻真是李圣天亲自指定给李思裕的国师,有管教李思裕之责。不过李思裕是李圣天的堂弟,李圣天杀谁都不会杀到他的头上,这话当然只是玩笑。李思裕虽然贵为宗室,对幻真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国师却是既尊敬又亲近,他怎么都不愿让幻真独自涉险。他性子粗豪,言出必践,幻真知道拗不过他,便点点头道:“将军愿去,那也好。”

  李思裕哈哈一笑,道:“真大师,那我得去备点肉干和酒了。”幻真只吃点面饼和水,李思裕却是离不得酒肉的。去蒲昌海的话要穿过沙漠。往东北走,顶多在七里屯还有点补给,只是七里屯比不得石城镇,酒肉定没有这里的好。

  他打了个哈哈,转身走了出去,却不曾看见幻真眼里闪过一丝异光。像是有些感激,又像有些痛楚,幻真双手合十,无声地念了句什么,转身又向屋里走去。

  屋里,罗定风仍靠在床上休息。他被救回来不久,元气未复,方才又梦游出去,现在极是疲惫。见幻真进来,他坐起来道:“大师,我到底遇到什么了?”

  方才幻真和李思裕进来,罗定风总算明白他们正是于阗国的迎亲使。可是公主和他带来的同伴到底去了哪里,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罗定风却全然记不起来。而幻真问他做的这个梦却问得极为详细,更让罗定风莫名其妙。

  幻真走到床前,道:“罗押衙,你们曾发现过一具沙中的尸首,是吧?”

  罗定风点了点头,道:“是啊。”后来发生的事全然不记得了,但这事却还记得,只是方才幻真明明已经问过了,他也不知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那尸身背上是不是用血写着一个‘梵’字?”

  幻真说着,将左手摊开,右手手指在掌心画了几笔。罗定风道:“这个可没去看。我们发现了那具尸首后,就又将他埋了。”

  幻真沉吟了一下,道:“那尸身很软么?”

  罗定风道:“是啊。”

  “另外还曾经找到过别的尸首么?”

  罗定风一怔,道:“后来的事我已全然记不得了。很古怪,我们是沙暴过后发现这尸首的,先前却不见他跟着我们。可要是他已经死了几日,那么早该被晒干了。”

  幻真叹道:“这是移星法,借尸居余气移星换斗。那尸首生而不生,死而不死,移星法不解,再过两三年还是这般。”他将手背到身后,又道:“罗押衙,你能行路了么?”

  罗定风伸出手臂曲了曲,道:“没事了。”

  “贫僧想请罗押衙引路,不知罗押衙的伤势如何?”

  罗定风忽地站了起来,道:“罗定风万死不辞。”他受命护送公主,现在公主却不知去向,沙州那是回不去了,唯一的生路便是找回公主来。不要说身上受伤并不太重,就算重得走不了,爬也得爬去的。

  幻真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罗定风见他面色凝重,试探着道:“大师,我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幻真看着他,道:“肃州龙家现在与归义军如何?”

  罗定风心中一动,忖道:“这个于阗和尚对归义军形势好熟。”原来西域有一古国焉耆,贞观初年,玄奘法师入天竺求经,便曾经过此地,《大唐西域记》中的阿耆尼国便是焉耆。焉耆王族姓龙,本是漠北回鹘属国,七十五年前,漠北回鹘左相安允合与柴革特勤欲篡当时回鹘可汗萨特勤之位,结果被萨特勤发觉,柴革及安允合反遭斩杀。结果回鹘右相掘罗勿怨愤萨特勤诛杀柴革及安允合,又举兵叛乱,杀萨特勤可汗后立特勤为汗。偏生这时漠北连年大灾,羊马多死,结果回鹘相句录末贺引黠戛斯兵十万入国,杀回鹘可汗,直接导致了汗国的灭亡,余部南逃,引起西域大乱。其中庞特勤率一支回鹘残部西迁,灭了焉耆。龙氏王率部众东奔入肃州,以姓相称,被称为“龙家”,成为归义军治下的一个部落。龙家与归义军之间恩怨纠结,不过龙家势力终究不大,纵然时不时不服归义军统辖,还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罗定风没想到这个于阗国的和尚居然一口便说得出归义军里一个小部落的名字,不由暗暗吃惊,道:“难道是龙家动的手?”

  幻真只是淡淡道:“你中的是龙家九曜移星法。应该共有九具尸体,让你们迷失方向。会这门法术的,只有焉耆龙氏。”

  罗定风一掌拍在床沿上,喝道:“原来是宗利施这混蛋!”但手掌刚拍上去,却又一下收了回来。龙宗利施是现在龙家的宗主,可是龙家虽然对曹议金即位极是不满,却因为极是式微,从来不敢与归义军正面冲突,他们真敢下手么?他看向幻真,幻真似乎也猜到了他心中的犹豫,只是喃喃道:“只消找到公主,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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