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道:“孔明,你想保崔浩、郝昭和王双,这不成问题,论功,他们都是有大功的人,大王他自会酌情考虑,论情,只要你亲自求情,大王断不会不给你面子。你若担心得罪太多的人,那就错了,你看看这些是什么?”说着,沮授从数十份公文中挑出了七份,递了过来。
我拿起那几分折子大略一看,俱都是有关弹劾张苏陶姜四家子弟官员的折子,中间还有两份牵扯到了赵家和吕家。我将折子轻轻地放在了书案上,大体明白了沮授的意思,道:“你是说让我拿姜家开刀,以来敲山震虎?”
“这是一点,现在借你名头来做恶的人不少,况且你以上对下,无所谓得罪,只会让底下的人敬畏你。”沮授点了一下头,“还有一点,孔明,你借这次案情得罪的人越多,只怕越会得到大王的信任,孤臣是最令大王放心的。孔明,这是一个机会。”
我静静的坐在榻上,不发一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书案上摆放的一张张凌乱的奏折,有些怅然若失。我在少年时曾幻想着自己手下有一大群文臣武将,在我的庇护下,让他们能够封妻萌子,他们人人也会争先为我卖命,打造一个大好基业。可如今我底下有了所谓的二公子党,但却不是人人齐心,总有些许败类乱政其中,我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或许在改变了历史后,我再也没有了斩马谡的机会了。
我猛地抬头,望向沮授,眼中绽出坚决的光芒,一字一顿的道:“我决定了,明日一早便将此事上奏父王,绝不能让一泡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我又想了一下,道:“我后日便会出发前往冀幽,是没时间来处理这件事了。想必父王会派华歆来署理此事,这人不可靠,我会谏言让你来协助华歆,届时你见机行事,案情恶劣的,不管他背后是什么势力,严审不怠,出了事有我来兜着。”
沮授起身拱手道:“授万不负孔明之望!如此一来孔明在百姓中的声望定会大涨。”我点点头,拿起了几份沮授等人过滤出来的重要折子,专心的看了起来。
在出发回到冀州前的这两天,我与吕婉儿曹梦燕间的浓情蜜意自不必说,赵雪也是被我接到府中,至亥时才送回去。吕曹两女早知赵雪根本已经是我内定的下一位妾侍,加之以往她几人的关系也很是不错,所以纵然嘴角带着一份苦涩,但还是早早的便以姐妹相称。
在我回到了南皮的半个月后,大唐上下颁布了三件震惊全国的诏令。
一是赵雪由白身直接升任折冲校尉,在大唐官员的有心人看来,已经明白了唐王诸葛圭对女子为官的态度,看准了风向,不等练露与陈琳的赌博结果出来,全国对女子为官看法的舆论完全调转了方向,实在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二是唐王亲诏,从建安十七年起,采用新的人才选拔制度,实行一层层的科举考试,在建安十七年底举行童试,建安十八年初举行乡试,建安十九年初将举行会试和殿试,以往的孝廉和捐官,最高只能做到举人,至多任一届县令。因此在那些期望走仕途的人眼中,上义学几乎成了必经之路,此令一出,大唐上下褒贬不一,但毕竟身份卑微如今看到了荣登极品希望的士子占了多数,很快反对的声音又被淹没了。
第三道诏令是最为令人震惊,那就是抚恤金贪污案的事发,廷尉华歆一声令下,以司马长史姜锷为首的近百名官员被革职拿问,此案涉及到了千石以上的大员十六人,占全国大员的近四分之一,其中更是牵扯到二公子党的核心人物王双郝昭崔浩和大公子党的吴质卫臻,同时得罪两个势力,人们都不禁为华歆捏了把汗。
直到唐王诸葛圭再发恩诏:郝昭王双不明内情,北伐有功,功过相抵,不予追究,盼两人再立新功,另行封赏;吴质崔浩卫臻三人虽未受贿,但知情不报,其心可诛,念三人治理境内有功,罚俸一年,两年之内,不再予以升迁,其余人等,视案情大小,严惩不怠,主犯姜锷虽能力卓越,但品行恶劣,枭首示众,株连三族。
人们这才知道,此案背后撑腰的竟是唐王本人,怪不得以华歆的性格能做出这么有魄力的手段。此案之后大唐上下的吏治焕然一新,少说在一两年内,不会再有败坏下去的势头。后又传出此案的检举者正是因此案受损失最大的诸葛二公子,人们不禁肃然起敬,连赞大义灭亲。
一个月多来,我在冀州很是得意,接连的良谏和自己示弱的态度,让我在父王的心中印象大为加强,在与大哥的竞争中,我虽不至于领跑,但至少已经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春分二月,中原大地已是万木葱茏,辽东燕山一带还是一派寒荒阴霾的冬景。燕山少水,可这个冬季却着实下了好大几场雪,温度也是忽高忽低。从山海关外瀚海般山林穿行而过的白毛风乘高而下,将关内裸露在融化雪水外面的埠地冻结成一层硬壳,就像脓肿的疮痂,星罗棋布或大或小似断似连地横亘在一片或灰或白的雪中,绵绵蜒蜒伸向无边的尽头。
绦红色的云在广袤的天穹上缓缓移动,时而将冻雨漫漫霭霭洒落下来,时而又撤下细盐一样的雪粒,风卷冻雨,吹打得芦苇管草白茅都波伏在“痂”上籁籁颤栗。即使无风无雪,这里也是晴日无多,南方平原裹上来的湿热气和草原上的寒风交汇在这里,又是整日的大雾,弥弥漫漫,覆盖在山林间,把小树、高埠、丘陵、水塘、泥潭、纵横交错的驿道……都拥抱在它的神秘纱幕之中。潮湿得连鸟都懒得飞。人只要在这样的雾中穿行一个时辰,所有的衣装都会像在水里浸过,粘湿得通体不适,冷得沁骨透心。
这样的鬼天气在北方异常少见,老兵油子水根抱着杆长枪,边嚼着一种野草,边和旁边一个胖墩墩的年轻士兵闲聊:“小猪(朱),来嚼嚼这草,贼提神,不要老是伸长了脖子观察动静,什长都伯又不在,你表演得这么努力给谁看去?伍长老卫说也是个芝麻大小的官,说白了还不是个高级兵!是不是老卫?”
“滚你娘的!老水,老子在军队里混了二十年,到底混上个伍长,每月多拿二十个铜钱,你丫也是呆了小半辈子,就是拿不着那二十个铜钱。”水根身后的老卫笑骂道,老卫正是这群哨兵的领头人,一名富有经验的老兵。
这名被唤作小猪的年轻士兵皱皱眉头道:“老水老卫,我觉得咱们还是小心些,这种雾天最容易被偷袭了,上头交待下来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含糊。”
水根听了这话一脸的不耐,推了一把小猪道:“得了吧你,朱纪,部队里传言你是孙家那头朱治的次子,为了躲朱治大公子朱才的迫害,才跑到这儿来当兵,天下间同名同姓的多了,你名字叫朱纪,就真以为自己成了兵法家了?哈哈哈哈!”
水根这么一笑,连带着老卫和这伍兵的另外两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窘得朱纪的脸一片红一片白。这时老卫站起身来,拍了拍朱纪的肩头,道:“小猪,别放心理去,老水就这性格,你就当他在放屁好了。”
“嘿嘿,老卫还会安抚士兵了?怪不得他能当上伍长,老子混到现在还是个上等兵。”水根一脸嘻笑,“小猪,别那儿生闷气了,给你赔个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我老水跟着诸葛家打仗打了二十年,从泰山打遍青州,又往南打得刘备那个灰孙子抱头鼠窜,再往北把那个袁家打得找不到北,就没输过。经历了大小百余仗,这种天气虽说稀罕,但也见过四五回了,就没见过什么奇袭,告诉你,咱们不敢轻举妄动,对方也是一样,他们的人比咱们少得太多,他们害怕咱们奇袭他们呢!你说是……”
水根话还没说完,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惊恐,下意识的相往旁边躲,只是已经为时已晚,从浓浓的大雾中突然钻出一支呼啸的利箭,直挺挺的插在了水根的胸口,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这么倒地了。
老卫等人看了立时就要站起,从怀中拔出烟火放示警信号,怎料手还未动一下,也只觉背上一痛,眼前一黑,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朱纪本也跟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老卫三人倒了下去,只剩下自己,只愣了一瞬间,便想起自己的任务,忙要从老卫的怀中抽出烟火,只是自己刚要弯下身子,又是一支箭插在自己面前的硬土地上,箭尾还在微微发颤,惊得朱纪一扭头,发觉从雾中走出了大批的兵马,为首一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手握一张强弓,浑身裹着一张白色的虎皮,半裸的手臂上尽是露着虬结的肌肉。
朱纪心中紧张万分,说出话的声音不免有些发颤:“你……你们是谁?”为首的那人策马缓缓走进朱纪,居高临下看向朱纪,从嘴中迸出句话,隐隐带有金属质的颤音:“我是蹋顿。”
听闻这句话,得知那位接连斩杀了大唐校尉以上九名武将的魔王就在眼前,朱纪不由腿部一软,往后踉跄了两下,但仍是顽强着盯着蹋顿,余光却是不住的扫向身旁老卫的尸体上,那里有他们这伍用来通报敌情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