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起身时,脸上皆是赤红如血,半晌不敢对视,只默默抖了抖衣衫,各自整理一番,一声不吭的走回雅阁内。
雅阁内烛光盈亮,秦坐隐低着头走向桌边,他心头还是跳动如雷,想着方才的事情,又是狂喜得发涨,满眶满眼都是溢出来的欢愉,一不留神,他脚尖绊倒桌边的矮凳,差点打翻茶盏,秦坐隐脸色羞赧,便听见身后“噗呲”一笑。
他更是连耳根都灼烫起来,有些微恼,自己怎么如此蠢笨,一高兴起来居然都得意忘形了。他转过头,想佯怒叱段红曲一句,可抬头便看见她脸上不知在何处沾上了几道墨印,她尤不自知,笑嘻嘻的瞧他,整个人莫名傻兮兮的,秦坐隐顷刻间消了气。
他自是不知道这墨痕是从他脸上蹭来的。
他看着段红曲,眼神一柔,走到段红曲身边,本想从袖袍里拿出素帕,为她擦擦脸,可她眼神神气活现的看着他,像只骄傲的小花猫,他莫名想多看几眼。
段红曲笑眯眯调笑道:“先生,你这是被仙鹤晃了眼呀。”
秦坐隐瞧着她,没理她,默然良久,他脸色又微红了几分,他别过头咳嗽了一声,轻轻道:“你喊我‘坐隐’吧。”
段红曲闻言面色一红,羞怯的低下头,踌躇半晌,道:“那……你也喊我‘红曲’。”
说完两人皆是面色又红了一层。
其实那两个吻已经用完了将门虎女和无用书生的毕生勇猛,此时两人被冲昏了头的羞耻心与道德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过来,才是进行了一通柏拉图式的精神交流,便心潮跌宕,忸怩无措。
噫吁嚱,谈恋爱这个游戏啊,果然是一个关口凶猛如开了外挂,一个关口纯情如忘记存档。
天光渐渐发亮,窗外的月光一点点消下去,东边的日头一点点升起来,屋外打了整夜瞌睡的鸾枝抻了个懒腰,捶了捶酸软的背,起身推门进了雅阁,她得催她家小姐回府了。
鸾枝打着哈欠进了屋,才瞧了一眼,打到一半的哈欠都硬生生噎住了。她看着秦先生顶着一张漆黑斑斓的脸一本正经的坐在桌边饮茶,她家小姐躲在一边捂嘴偷笑,自己脸上却也是墨痕丛生,然后两人皆自以为隐蔽的冲自己挤眉弄眼,示意“不要提醒他/她”。
鸾枝沉思,“仙鹤临福”,赐福报,但是减智商吗?
终是两情相悦,红线悄然而至,系住了两人的手腕。
……
现在,从脸红心跳的记忆里回到现实。
伐柯上仙扛着昏迷的秦坐隐到达鬼灯晏的寝殿时,凤燐已经知晓了自己口水造成的原罪,正在百般奉承的讨好着行岁圣君,酒神坐在一边的藤椅上饶有趣味的看好戏。
圣君换了一套崭新的长袍,冷面霜眉的坐在殿内。一边的凤燐端茶递水,打扇招风,殷勤的在他周围转来转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崽,想跳上主人膝头撒娇打滚,奈何主人膝头太高,怎么都扑腾都上不去,所以只能在脚边讨好卖乖的蹭蹭,主人虽面色阴沉,但也默许了。
可当凤燐每每想凑近一点,比如进行一点揉肩捶腿之类接触性的举动,就会被圣君毫不留情的一箫挥得一个趔趄。
洁癖被侮辱的灵魂不是那么容易被治愈的。
如此反复几次,圣君面无表情的饮着茶,凤燐委屈的撅起了嘴,过了会儿,她低着头半声不响的小步小步挪近,站了一会,伸出一只手,偷偷扯着行岁衣袖,一小点一小点的握在手心攥着,似乎害怕又被行岁挥开,力道很轻,半晌,她轻轻的摇了摇袖口,可怜兮兮的小声喊了一声:“行岁……”
圣君一怔,却是牙齿隐隐的咬紧了,眉角抽起,手里的茶杯捏得咯吱响。
伐柯上仙嫌恶的蹙了蹙眉,这副装可怜的模样真是怪恶心人的。
凤燐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小模样献媚里带着一点呼之欲出嗲气,“你别生气了嘛……”圣君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凤燐趁他不注意,用手指飞快的戳了一下他的脸,圣君愤然转头,凤燐瞅准时机冲圣君傻兮兮咧嘴一笑,圣君顿时一口气卡在了喉管,吼又吼不出,咽又咽不下。
凤燐觑着行岁阴晴不定的面色,心里终于安心下来一半。
圣君这类人,心意一向是旁人不敢揣测的,微笑时不代表是愉快的,即便面上温柔脉脉,说话时轻声细语,但嘴里微笑着吐出来的全是刻薄残酷的话。待人接物礼貌备至,儒雅里带着一点精英主义式的倨傲,身上染着一层别致精巧的冷漠,精神冷漠,保持被动,能不做的事情便不费心神,但一旦招惹了他,便是玉屏箫杀声震天,人神共骇,残暴且充满冲击力的报复。琢磨不定他的心思,他的眼波永远冷静而清冽,像看似透彻实则扑所迷离的琉璃,偶尔极短暂的闪过一丝温情,却看不清深埋眼底的到底是喜是怒。
总之,圣君是个谜。
可是最怕的,不是抱着谜团参详不透,而是圣君面无表情,根本不给谜面。
此刻圣君面上明显的憋屈,这次“有毒液体扩散”的侮辱性事件,还是有转机的。
凤燐蹲了下来,手扒在圣君藤椅的扶壁上,下巴搁在手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着行岁,她眨了眨眼睛,眨得极为缓慢,无辜里带一点懵懂的光,像只纯真可爱的熊崽子,活生生把一脸惺惺作态装成了天真无邪,然后她自认为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吸了吸鼻子,声音软糯的娇嗔道:“圣君~”
凤城里从小到大连连闯祸的是非头子,自然是知道的,面对如凤夫人般嘴硬心软之人,得装可怜,面对如老太君般雷厉风行之人,得撒娇,面对如凤城主般色厉内荏之人,得发横,而面对圣君这种软硬不吃咸淡不忌的人——百年来江夫子身体力行的教育——得不要脸。
凤燐又极尽恶心的嗔怪了一声:“圣君,你看看我嘛~”
事实证明,也是效果拔群。
杜少康适时发出了一声作呕声,伐柯受不住这寒颤阵阵的场面,一把甩下肩头的秦坐隐,安置在藤椅上,劈手夺过杜少康端着的茶水,海纳鲸吞。
行岁额角青筋扑棱冒起,僵着身子按捺半晌,终是霍然转过身,两只手恶狠狠的掐起凤燐的脸颊,手指捏着她颊上圆嘟白嫩的婴儿肥,一顿揉圆搓扁。
其实按照圣君的性格,是非常想把凤燐吊起来打一顿,再把所有看见这件事情的人灭口。可是凤燐在他身边讨好磨蹭的小模样,眼巴巴的看着他,他下不了手,可这么放过她,他作为一个洁癖变态佬的自尊着实过不了这个坎儿,所以只好把她抓在手里好好揉一顿。
凤燐老老实实让圣君撒气,脸上通红一片,嘴上却哼都没哼唧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潮湿的看着圣君,乌黑圆溜,更像只任劳任怨被主人欺负的小熊崽了。
“你捏吧,随你捏。”凤燐视死如归道。
圣君看着她小狗腿的模样,心里鄙薄,但是手上细腻软乎的触感,耳边甜糯讨好的奉承,他心里的火气,莫名的烟消云散。
圣君两只手最后狠狠挤了下凤燐的脸,转过脸,兀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恶劣道:“把你这副恶心巴拉的样子收起来。”
这一茬,算是结了。
凤燐笑嘻嘻的揉着白里透红的大脸,识时务者为俊杰,即刻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对着行岁揉肩捶腿一番伺候,圣君哼了一声,但这回便不再拒绝了。
……
周小色有话说:
以恶心别人、成全自己为目标的卖萌,才是真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