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儿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月色下，金南宇的脸很白。
纵然是耗费了七八千万美金的五脏六腑，但是，那终究不是自己的。
上帝，还没有给与人类长生不老的权力，所以，人类只能乖乖地，各安天命，接受生老病死的轮回反复。
再伟大的医学，也有个限度。
就像那些换头的双头狗、双头猴，就算手术取得了一时的成功，可是，那些可怜的试验品，还是很快死掉了。迄今为止，没有听说有任何一个双头狗活到寿终正寝的。事实上，它们之中，寿命最长的才两个月而已。
更何况是人。
那么庞大的内脏器官的更换，那么多不可预测的未知因素，就连他的主治医生事前都曾和他仔细秘密谈论，告诉了他所有的风险：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个空前手术的绝对成功。事实上，成功率也许不足一半。
就算上次复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一些微小的排斥反应，但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还在渴望能否出现奇迹。
能熬过这几个月，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非常镇定，语气里也没有任何哀伤之意：“珊儿，你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岂能耗费在我这样一个废人身上？纵然不选择那几位表哥，也还有别的选择。就算你父亲一时不允，可是来日方长……”他眨眨眼，十分幽默，“你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再过几年，他的精力什么的都会大不如前，管你也管不到那么久了，所以，你只需多跟他耗几年，当打个持久战，自然就赢了……哈，等他看到我时，他就明白了，任凭你富可敌国的财富，在身体健康面前都毫无意义。如果能快乐健康地生活，其他，都不值一提……好了，珊儿，别担心了，下周我和你父亲会谈一点事情，我向你保证，一定能说服他……”
珊儿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那时候，她已经忘了要嫁给他的初衷。
这个无所不能的表哥，从小，他便是家族中的异类，少年得志，一帆风顺，然后，一路把事业做到了家族中人无人能企及的高度。
而且，他从没有绯闻，从不花天酒地，从不蛮横无理，从来都是低调行事。
对于家族中人，只要是合理范围内，他也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人缘极好极好。
他是他们这一代人中的偶像。而且是优质偶像。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男子，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命运。
那些可恶的机器人，它们几乎彻彻底底毁了他。
珊儿忽然很冲动：“表哥，你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让那个蠢女人知道吗？”
“她知道又能如何？这是上帝的意思，人力无可挽回。”
上帝的意思？
可上帝没让人忘恩负义，对吧？
“我上次见她面就觉得她特别眼熟，所以，回去后仔仔细细查了她的生平。表哥，这个女人可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要不是你，她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珊儿，有许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有些错误，一开始就在于我。”
这时候，会所的经理出来了，见了金南宇，十分恭敬：“金南宇先生，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这间会所转让给米小姐，可是，米小姐拒绝配合，也不接受……”
“她最近来过吗？”
“很久没来过了，我们打电话，她也不接。”
“你们下去吧。”
经理欲言又止：“米小姐的实事情……”
“好了，我会处理的。”
经理这才退下。
珊儿冷笑：“表哥，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把这间会所送给她？她配吗？”
金南宇还是很平静：“她少时孤苦，无所依傍。直到现在，也是漂流不定，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珊儿怪笑：“她还需要落脚的地方？你没看见吗？人家已经是霍氏集团的第一大股东了，简直是富可敌国，怎会没有落脚之处？而且，还是米主席，米主席，你听到了吗？表哥，都这样了，你还为她担心？岂不是杞人忧天？”
金南宇摇摇头，忧心忡忡：“霍海天都是骗她的。她根本玩不过霍海天。”
“她被骗也是活该。谁叫她不开眼跟霍海天联合起来对付你？”
珊儿幸灾乐祸：“总有一天，她身无分文地被霍海天赶走，那才好玩呢。这样忘恩负义的女人，就该得到这样的报应。嘿嘿，别落得跟霍海天的父兄一样的结局，也许都算他幸运了……”
月色下，金南宇的脸色更白了。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就霍海天这些年的行事风格，但凡不为我用的，下场无一例外，只有一个：死！
哪怕死多少人，他都毫不在乎。
老父亲尚且如此，何况是区区一个女人。
珊儿忽然很好奇：“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此次霍海天都能杀人于无形？他难道真的是传说中去海地学了什么奇怪的巫术？”
金南宇摇摇头。
“表哥，我有个奇怪的设想……”
“什么设想？”
“这次林源被抓，我才仔细研究了他早年的内分泌研究资料。米宝的母亲也正是研究这个项目而遭遇车祸身亡的。你想，这份资料会不会最终落到了霍海天的手里？假设，你掌握了某人的内分泌，没准可以杀人于无形，人家说是巫术，也许是很高明的医术……”
“这不可能！霍海天还那么年轻，他早年根本不可能认识米宝的母亲。”
“怎么不可能？你别忘了，当初霍家老爷子为何会找你？”
金南宇心里一震。
“霍家老爷子明明知道米宝并不是李富豪的什么远亲，但是，他装聋作哑，跟你唱双簧，目的便是让霍海天名正言顺地娶了这个女人。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除了经济利益之外，会不会原本就有别的意图？”
珊儿更是脑洞大开：“没准米宝母亲的研究资料都还存在，也许就在米宝手里。霍海天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才千方百计留住她，许以高额的物质引诱，让她逐渐失去警惕心，你想想看，要是内分泌真的能杀人于无形，以后，霍海天利用这个绝招，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他今天对米宝千依百顺，等目的达成了，没准一念之间就把米宝给杀了。而且，米宝无亲无故，他便是米宝财产的唯一继承人，最后，那些财产还是一分不少地全部落入他自己手里，所以，他才乐得大方，反正，无论怎么送来送去，霍氏集团最终都是他的……”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喂，表哥，你难道不知道霍海天和那个超级大人物M的事情吗？据说，M一直在为他撑台，你想，这是为什么？就算他前段时间因为生物制剂而给M面上抹黑了，可是，M居然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暗地里给他任何小鞋穿，这难道不奇怪吗？要是他真的掌握了内分泌的生杀予夺秘密，今后，岂不是可以严格控制那些大人物？天啦，没准，他会成为世界级的大魔王，控制整个世界……”
珊儿一边说，一边自己也笑起来：“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跟科幻小说似的。我想，霍海天再厉害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唉，可到底那份资料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
金南宇的手依旧按在心口上，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隐隐地，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表哥……表哥……”
珊儿连续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抬起头，有些茫然：“珊儿，我也许大错了……”
珊儿惊诧：“怎么了？”
“我当时真不应该把米宝赶走。”
“为什么？”
他摇摇头，无法说出口。当时，她提到霍海天时的那种神情，纵然是他，也妒忌不已。当然，也因为自己这副残躯，本来就不想再连累她。
“当时，我已经自知不久于人世，也不想再连累她，所以，干脆将她赶走。可是，她无亲无故，除了投靠霍海天，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珊儿不以为然：“怎会没有选择？她自己已经有了一大笔钱，到哪里不能安身立命？可她最终还是去投靠了霍海天，这说明什么？分明是她自己早就对霍海天动心了。至少，对霍海天许诺给她的那么庞大的财富动心了。表给，你也别把这女人看成什么仙女下凡了，她本来就是个爱钱如命的物质女，因为小时候穷怕了，所以，抓住了一根金条，就死死不放手那种……”
“珊儿，不得太刻薄。”
“我这是刻薄吗？这分明就是事实。穷女心机最多，她分明是见你这里不成了，立即便攀上霍海天了。就像今晚吧，你千里迢迢赶来，她居然还一再质问你，她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看她这样子，分明是被霍海天给洗脑了……”
金南宇默然。
那时候，他已经慢慢走到那颗参天古树旁了。
古树里，有一个大洞，足以摆放一张咖啡桌。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米宝便一个人躲藏在这个大洞里，神情非常无助，就像是一个迷路了得小孩。
小宝啊，小宝，要不是当初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你是不是就不会一直迷路下去了？
整整一夜，米宝都没合眼。在床上躺着时，她老怕地毯里跃起什么怪蛇；到地上躺着，又觉得床上蠢蠢欲动。她怕极了，来到书房，坐在高高的书桌上，可是，双脚摇动时投射出的阴影就像两条大蟒，吓得她一头栽下来，头在地板上磕得咚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