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毕竟已经身染重病,临近弥留之期,气力不济,虽攻击的是他的要害,杀手也未能彻底。
然而,这对于贺兰宸来说,已经是永生难愈的重伤了。
伏倒血迹之上的洛公主,却突然对贺兰宸招手,她颤颤伸出的手指,在风中勾勒成一个无限娇弱的姿势,宛如月下最后一朵兰花,即将萎谢。
她低低开口道:“我……我告诉你……”
贺兰宸满眼疼痛的看着她,慢慢俯下身去。
她一生的最后一句话,究竟会是什么?
贺兰宸满心里烧着带血的火,一寸寸辗转过那些无辜的血肉,所经之处遍野燎原,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狠毒的折磨,每一个动作,都是拆骨裂肤的酷刑。
然而,他还是慢慢凑近那女子,那般凄凉的希冀……
她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是犯贱的极为想听……
也许再不听,此生,也将再无机会……
只是,卿羽洛突然跃身而起。
以一个垂死之人积蓄良久最后能拿出的全部力气,死死抱住了贺兰宸的身子,随即往船下一跃!
“国灭,我共亡!”
刹那之间,贺兰宸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后心。
刹那之间,贺兰宸的衣袖振了振,已经搭上了身侧的船身。
他完全有机会重获危机,可是,他却选择在此刻放开了手。
海风流荡,贺兰宸被卿羽洛抱着,二人翻翻滚滚着、落了下去。
那一刻快如闪电亦慢如缓行。
卿羽洛跟贺兰宸在下落。
赫连海抱着尚有生机的卿羽岚在海里拼了命的游。
而小舟之上,秦心颜身化流光,掌中长剑白练飞卷,自下而上、直直袭向半空中贺兰宸的前心。
剑出,剑没!
长剑没入抱着卿羽洛的贺兰宸的前胸,穿出一个血雨纷飞的洞,秦心颜并不撤剑,连人带剑直撞过去,巨大的充满仇恨的撞击力,将贺兰宸的身子穿在剑上、带得向后飞起,离开了卿羽洛下落的身子,“咚”的一声,撞到船身。
嚓!
剑抵贺兰宸,飞越长空,再没入船身一半,生生将贺兰宸给钉在那船帮上。
秦心颜悬于半空,挂在自己的剑柄之上。
鲜血奔流,顺着剑上沟槽,倒流进了秦心颜的衣袖之中,瞬间将她的一身素衣染的鲜红,而秦心颜却只在笑,悲凉的笑,痛快的笑,放肆的笑,她一仰头,长发飞散,声音在海面上远远传开去,“你以为她会说,她曾经爱过你吗?你以为,她最后的那一曲,是在向你诉说离别?贺兰宸,就你这样的人,你怎么配?”
海风呼啸,吹起被钉住的那人的黑发,那遮面的带着鲜血的发,锦缎般缓缓展开在船舷上,四散飞舞,犹如一面迎风猎猎的旗帜。
远处的晨曦隐现微白,刹那间明光渡海,耀亮那人最后的容颜。
第一抹阳光自天奔下,射上以殉道者姿势钉在船身还未死去的贺兰宸,那天神般的眉目明灭在万丈朝阳里,依旧是千里江山、郁郁青青。
他俯视秦心颜,最后淡淡的展开了一抹笑容。
“秦心颜,手刃仇人,你很开心么?”
他的神情睥睨而又怜悯。
秦心颜一愣,想起自己之前收拾安若素时候的心情。
开心么?
怎么会开心?
“其实,我们都是被自己信仰并追随的人所毁灭。”贺兰宸轻笑,绮丽染血的十万里江山,瞬间被那男子流转氤氲的华光给笼罩住。
“……其实,我们大家都一样。”
舟船也在开始缓缓下沉,落擎川临去前那一剑,将船捣穿,水渐渐漫了进来,整座船即将沉入这异国的海水之中。
连同那些永生纠缠的爱恨,一世追随的疯狂,倾灭繁华的痴心,孤注一掷的毁灭,以及那些也许永远没有答案的疑问。
她爱过他否?
他得到她否?
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与敌共死?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最后的那刹放开了手、放弃求生?
秦心颜立于舟上,看着贺兰宸渐渐随船沉没,犹如神祗最终献身于其信仰,随自己守护过的城池共同倾覆。
黑发金衣,彻底消失不见。
碧水茫茫,卿羽岚扑进水中,但她并没有死,被抡起砸上炸珠的,只是先前秦心颜抓获的一个俘虏而已。
在她滚倒的那一刻,已经被偷梁换柱了,而贺兰宸隔着船舷,是不可能看见这一动作的。
秦心颜要的,就是在卿羽洛的面前,“杀”了她最爱、唯一在意的人——她的妹妹卿羽岚。
当洛公主以为唯一的亲人已死,失国失家再失爱的她,终于爆发了,挣扎着操琴而起,伪向贺兰宸诉情,引他举箫相合,再以力不能支的一个裂音,使对她心心念念的贺兰宸俯身相护,流光一瞬,利锋乍起,指甲尖利如十柄匕首,深深扎入了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帮助她、照顾她、将她视为命的贺兰宸的胸膛。
那一刻,她伸手抓裂的,不仅仅是血肉,更是贺兰宸多年深情的守护,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情分缘系。
卿羽洛到最后,必已心境森凉如死。
他爱她,所以才毁了她,这段时日的千里辗转,纵使重病缠身,她却依旧是那个名扬天下的洛公主,她并没有失去思考之能、没有失去过人之智,当那么一个深冷的彻悟逼近心头来——
她,情何以堪?
就这么,一起,全部结束了吧。
她抱着贺兰宸一起落船的那一霎,卿羽岚已经扑了出去,然而,她从小都被保护的极好,自我防御能力不高、水性就更是不好,她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几欲淹死,若非赫连海疯了一样的下去救,她现在只怕已经跟卿羽洛一样、葬身大海了。
秦心颜亦派人在四周觅卿羽洛的尸首,却遍寻不着,这里是通海之水,今日尤其风急浪高,流动翻腾,人落下去再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一代天骄,就此仙逝。
海水流动不休,将他和她的尸体同时卷入,那些恩怨爱恨,也同葬海底。
也许,这正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陌西报仇,为在意之人报仇,陪贺兰宸永久留在这深海之渊。
秦心颜仰首,海天之上,突然展开来了一幅画卷,那是嶙峋山崖,明月西沉,淡金衣袍的男子立于崖巅,微笑对那少年打扮的女子道:“人生最得意处,莫过于享受这般与你同坠之美。”
贺兰宸,这个名字,也会随着中洋这个国家的消失,而彻底的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之中。
你我都是红尘凡世逆旅之中挣扎的男女,坠落在命运森凉的棋局里,即便重生一回,却还是逃不开命运的枷锁。
……
卿羽岚醒来的时候,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面色表情与当日卿羽洛得知她唯一的妹妹死去的消息时候一毛一样。
秦心颜微微叹息,也许,当日的卿羽洛,其实心里是很难过的吧,只是,他们误会了。
至亲骨肉,孰能不动容。
落擎川发觉自己本有很多机会脱开秦心颜的护卫布下的水阵,但是,他每次都在即将突破的一霎那,身子一麻。明明前方不远,就是可以靠岸的港口,可是却如隔天涯,难以企及
在水底,似乎隐约有些奇怪的游鱼,不断攒动着向他冲过来,虽然不怕那东西,但是却多少影响了他的突破。
他自小生长于山谷海岛之间,虽懂水性,但跟上官安奇、落十一等人比起来,并不算得十分精通,而这次围捕,却抽调了水城的本地人,这些在水边长大的飞鹰下属,早早被精明的蓝心选练了水中阵法,在水中跟陆地一样,分波逐浪,灵活如鱼,所以,明明武功和落擎川相关甚远,居然,也利用地势和阵法,困住了他好一阵子,给秦心颜争取了时间。
秦心颜布置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不用想着伤他,拖上一刻,就好。
落擎川涉水而战,掌中的气剑光芒吞吐,每次将要捅穿某个敌人,对方便游鱼般的躲开去,利用水的流动性,身法比在平地上快速许多。
落擎川鲜少遇到这种不得心应手的状况,他的心底隐隐生了焦躁,微微回首,看着那沉没的船——
贺兰宸,他已经死了吧?
这个人……
居然也会死……
他早早就认识了他,明明比自己小的贺兰宸,却深沉聪慧得令人惊叹,最先和他提起神魔谷积弊已深,说不破不立的是他,在他满心筹划另建,却苦于财力不足的时候,贺兰宸慨然相助,新神魔谷之建,早就开始筹备,所耗财力着实惊人,若非有一国帝王的倾力相助,以他那点时间,还有那许多牵绊与不便,是断断建不成的。
当然,他也知道,贺兰宸这个人,断然不会做这种没有回报的事,聪明人的交往,很简单,他直截了当的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贺兰宸当时对他一笑,轻描淡写,“我要毁掉一个人。”
当他知道他指的是谁的时候,他颇为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