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精锐护卫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那种“主子你别和贺兰宸逞一时意气”的暗示,秦心颜无奈的苦笑了下,道:“我不是逞意气逞强,不是说贺兰宸逼我放弃、我就偏不放,而是此刻回去,于事无补,消息传递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几天,等我再赶回去,结局如何,想必已尘埃落定,如果昭雅他们脱险,我何必回去?如果不济,他们都死去——那么,我的仇人,还是贺兰宸,萧云峥他不过是个棋子,我纵使凌迟了他、鞭他的尸,又能如何,真正的仇敌,依旧逍遥法外,不是吗?”
那护卫无言以对,忽觉心中苍凉,在亲人遭险的那一刻,决然选择背向而行,这需要多大的定力与勇气?
若阁主在,局面会不会好一些,至少国师此刻不会这般……
而这些立于权力顶峰的绝顶之人,因身处高处、目光清醒而抉择隼利,非常人能及,然而那清醒背后的隐忍和苦痛,又有几人能够理解?
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是不是不如此、便不能成就绝巅之高?
是不是不经历一番鲜血淋漓的剥脱和辗转,便不能成就高于凡俗之上的强大灵魂?
那护卫忽然庆幸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
前方,秦心颜已经命令放舟去追,突然淡淡道:“我还是愿意,最后相信他一回……”她转首,双眸在暗淡的夜色里光芒闪烁,“你回国去,如果我爹跟昭雅他们还没有脱险,想办法告诉他们,去找林志涣。”
秦心颜轻轻叹息,她道:“就怕来不及……但望,他们能自己想得到……”
有没有带着十几个人,关起门来,就谋朝篡位的?
把所有的史书典籍都搬出来,发动一百个人,在烟灰腾腾的故纸堆里从古到今翻遍,大抵也是找不到的。
不过无妨,萧云峥草民出身,个性非凡,一向剑走偏锋,首开先河。
整整五日,号称“天下本一家,皇帝我来做。”的萧云峥,用殿内的巨鼎堵死了沉重的宫门,将恰逢朝会,几乎一个不漏的万历上层文武百官连同监国公主等诸位,一起留在了大仪殿搞“合家欢”。
因病没有去朝会而待在寝宫的楚妃跟被软禁在冷宫的“林皇后”倒是逃过了一劫,不过,她们两原本在哪里,现在还在哪里待着,位置并未发生任何改变,就是了。
他的护卫,留了几个人在门外看门,剩余的在殿内看人,赶来的上万侍卫愣是不敢对那区区看门的几个人动手,因为,萧云峥放话了,谁杀他一人,他就杀殿里的一个人,从昭雅公主开始。
外面的侍卫,压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焦灼如热锅上面的蚂蚁,只得拼命向远在水城的国师报信,期盼她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而,对于被关在大殿里的百官们来说,这五天,是非常悲摧的五天,悲摧在吃喝拉撒睡的问题上,门上挖了个洞,专门传递御厨房做出来的食物,但那是供奉给昭雅、驸马、秦王夫妇的,其余的人没份,就算送来了,萧云峥也不给吃。
所以,那些平日里体尊肉贵的人们,一个个摸着瘪哈哈的肚皮,眼巴巴瞅着御案上的玉脍佳肴,拼命的偷偷擦着口水。
昭雅看他们可怜,也会叫小太监把吃剩的食物分给大家,萧云峥倒也不阻拦,但是那么多人,那点食物哪里够?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便见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官儿们,巴巴的排队领食物,分到手里的一小块肉或一小块鱼,捧着小心翼翼,如同那是离海万年极品珍珠。
有人细嚼慢咽,吃得温存无比,一块肉足可吃上半个时辰,吃完还要仔仔细细将指缝里的那点可怜的油一一舔过,顺便把指甲挤一挤,挤出一滴滴肉屑,吃掉。
上座的两人啧啧有声目光熠熠的看着这一幕,不住惊叹摇头。
萧云峥笑,且诚挚的向太子殿下建议:此官将来不宜放肥缺,必贪。
昭雅深以为然,拖过官员名册,在上面勾了一勾。
吃完了,就得消化,消化完了,就得拉撒,虽说吃得少,但是肚子里还是有废料要清理的,可是这不是自家的茅房,这是堂皇大殿,触目所及不是金砖就是玉阶,不是翠鼎便是宝盒,到哪里去排泄呢?
昭雅几人是不用操心这个问题的,萧云峥准许他们去殿后专厕解决。
可是,这些官儿们就可怜了,第一天下来,夹腿颤抖面无人色的,抱肚子满地乱转欲哭无泪的,一时控制不住撤了满裤子的,满殿里是哀声不绝。
一些年纪大的,要名节的老官,发颤手摇,气得不行,老泪纵横,指着萧云峥大骂,“奸贼!老夫做鬼也不饶你!”便抱着脑袋要撞墙。
结果萧云峥一拂袖,人即转向,撞到了旁边一人的肚子上,两人哎哟哎哟的撞成一团,萧云峥笑吟吟道:“自古艰难唯一死耳,你怎么寻死寻得这么轻易?你这被先帝爷托孤的顾命重臣,忘记你的主子还在我的手中了吗?”
老臣阗然而醒,决定不再寻死,怎么可以抛下昭雅公主不顾呢?萧云峥斜眼瞟过来,扔给他一个扭断脖子的铜鹤,肚子很大,看着比恭桶还要大许多:“您老,去屏风后自己解决吧。”
可怜那顾命大臣端着铜鹤去屏风后含羞忍辱,下面一群官儿伸长脖子,无限羡慕他的特殊待遇。
没有那么多的铜鹤,问题还是得解决的,最终有了聪明的官儿,看上了那个堵门的巨鼎,吭哧吭哧爬上去,在巨鼎里幸福的解决。
立刻便有无数憋绿了眼睛的官儿,也顾不得大仪殿上诸物神圣,自己的小命要紧,纷纷攀鼎而上,痛快排泄,人多,自然排泄得也多,很快没处下脚,官儿们便开始练劈叉,在这方面,武官要比文官占优,有几位实在劈不开的官儿,只好扒着鼎边悬空解决,于是大殿那头,昭雅捂眼,秦王夫妇直接闭目,而其他几人则托腮观赏,根据露在鼎外那位官儿的神态表情的松紧度,来揣测他们有没有问题。
……
昭雅挪了一挪,她与孙佳林就睡在宝座上,反正明黄袱面宝座宽宽大大。
但是,孙佳林却拒绝了,他去和萧云峥挤,也不管面前这人是要杀他脑袋的大坏蛋,拼命往他怀里蹭,还不住想去拉他的手,将落云生的赖皮伎俩那是学了个十成十。
萧云峥一次次推开,孙佳林那是一次次锲而不舍的奔向他怀中,两人推啊奔啊、奔啊推啊闹到很久,萧云峥终于对悍勇绝伦、赖皮一流、不入敌怀誓不罢休的小驸马弃械投降。
于是,御座之上出现极其诡异的一幕,萧云峥一身红衣,美艳俊秀,却被一男孩趴在身上、状如无尾熊,形象全无。那小小的手指无限依恋的扣紧篡位者的手,晶莹透亮的口水愣是滴湿了人家胸前的红衣。
到得早上一觉醒来,某人的下巴顿在某人的胸膛,下巴下的衣服湿漉漉一片。
昭雅默……
孙佳林眨眨眼,乌溜溜的清亮大眼缓缓对上长睫下垂的男子俊美之眼,两人的目光相交,都有光芒瞬间闪了闪,然后,却也都各自避开。
萧云峥的目光落在了殿角……
那小子眼神怎么怪怪的?
孙佳林的目光落在了穹顶……
我不哭……
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到得晚上,打不死的小强孙佳林再次腻上了篡位大奸贼萧云峥。
而大奸贼很习惯的躺着,甚至在孙佳林快滑下去的时候,还伸手拽了拽,将他拉起。
大殿沉寂,且烛火灰暗,殿口处,皆是磨牙放屁的声音,宝座之上,相拥而睡的一对诡异的绑匪和人质,还在好梦沉酣。
昭雅靠在秦王妃的怀里,安稳入睡,秦王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皱着眉,闭着双目,形容憔悴,不知是睡是醒。
黑暗里,某个{“小强”搭在宝座下面的脚丫,突然翘了一翘。
垫子下面压着的一个微型机关突然动了一下,一平时跟在昭雅身边的机灵小太监闻声而醒,转头向着看过来,看见那小小的脚丫,曲起大脚趾,弯了弯,做了个销魂的勾引姿势。
小太监麻利的脱下鞋子,赤足慢慢的挪过去,趴在那御座下,拉过孙佳林的手。
孙佳林闭着眼睛佯装打呼,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一个字,“林。”
小太监会意,伸手回写:“然后?”
“御林军跟驻城的秦家军,没有圣旨或国师手谕不能调动,现在,官都困在里面,外面人缺少主事的人,不晓得怎么办,得让林大人跟陈大人出面,这样才能有办法。”
小太监写,“他肯出山么?他会相信我吗?”
孙佳林的手,顿了顿。
小太监突然觉得,驸马的手指,变得冰凉。
半晌之后,那冰凉的手,才继续写下去,“你告诉他,陛下驾崩了,他要不想先帝唯一的孩子死掉,他就得出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