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心明澈的眼风,自杯沿亦利刃般的飞了出去,手腕一翻,微笑叱道:“出来罢!”
上官安奇杯中残酒,如银龙般怒卷而出,转瞬凝结,看着倒像是那水柱,带着呼啸悍厉的风声,直向前方数丈外的草丛击去。
将至草丛,那黄色的水柱突然碎裂,看着像是已经化为漫天冰钉,各自一折,原来在左的突然转向右方,原来在右忽然斜飞,还有的两两胡撞,击溅出更小的冰钉,滴水不漏的笼罩了整个方圆可容下四五人的一方草丛。看着都觉得分外精彩,秦心颜擎着茶盏,毫不客气的赞道:“安奇好手法!”
刘城昱点头,道:“官小侯爷果然精于机关暗器。”
“难得听到尔夸奖,小王很荣幸嘛。”上官安奇笑道。
两人互望一眼,显见有志一同,默契无双。
此时,雄黄酒的冰钉已入草丛,便听哎呦连声,原先见冰柱平平无奇飞来、而各自拿了武器做好准备的潜伏客,不想那水柱竟然并不简单,相反,却是化身千万,诡异莫测的笼罩了他们所有的去路,俱都躲避不及,连连中招,倒在地上。
上官安奇一笑,对其他人道:“待我前去看看。”
他漫步上前,却陡然有黑色身影暴起。
一共三条人影,一扑金晓凯,一扑刘城昱,一扑马车附近的秦心颜。
刘城昱扬眉,冷笑,衣袖一拂,呼的一声那当头扑来的人彷佛被无形的大力金刚从背后拖拽着一般,一个倒栽葱向后翻跌出去,一跌就跌出数丈之外,重重栽在地下,而拂袖的同时,刘城昱流水般一退,手指一递已到了扑向金晓凯那人的天灵盖附近。
不过,金晓凯却不劳他动手,早在那人扑过来之时,手肘一拍,袖底忽然冷森森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轻轻手指一弹,一股巧劲使短剑滴溜溜一转,直取对方双目。
那人不防这个最年轻稚嫩的男子竟有如此隼利的反应和毒辣的手段,眼前光华耀目,脑后风声凛冽,大惊之下也算机变绝伦,竟身躯一软,彷佛面条般叠了几叠,哧溜一声矮了下去,从金晓凯的膝前滑到地上,躲过致命一击。
金晓凯却是冷冷看着顺着自己膝盖滑下去的男子,懒得上脚一步,一手拂过,那人的身上,便已经是伤痕累累,血花飞溅。
而上官安奇却已经忍不住大笑,手掌改探为抓,一把将那个柔若无骨的家伙隔空提了起来,看也不看横臂一甩,砰的一声正撞到已经爬上马车车夫座位的最后一名褐衣男子身上,生生将他二人都撞飞出马车!
不过眨眼之间,三人都已解决。
却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很低沉,却很清晰,道:“好功夫,好美色。”
上官安奇霍然转身,金晓凯的目光冷了一冷,不知是因为上官安奇刚才出手相助自己,还是因为旁的,面色有些不大自在。
长亭一侧,秦心颜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深蓝色袍子的男子,斜飞双眉,瞳生叠影,发色较常人淡一些,笑的时候,既很狂放又很温柔,明明看起来不算年轻,但不知为何便有种奇异的魅力,黑色漩涡般的引人堕落、探索。
他一身在冲破云层的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光华璀璨,嚣张至极,脸上的神情,却谦虚又可亲,卡住秦心颜后心处的手指,更是坚如钢铁,看着她的神情,却是温和如长者,整个人就是个矛盾体,无法令人一眼看穿其人究竟。
秦心颜却是很淡定的眨眨眼睛,似乎自己被控制住的不是命门,而是普通一块肉一般。刚才,她若是不管蓝心,此刻她与此人的位置,应当是反过来的,不过,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要接受现在的结果。
不过,好在结局不算太坏,是他,不是别人,自己是有把握的。
秦心颜对着上官安奇几人一笑,让他们不要担心。
鹰,狐狸,蜥蜴,中华田园犬的混合体,狂放、狡猾、阴毒、浪荡的大集合。除了他,不作第二人选,武陟国禹王,赫子云。
当年,她曾经听过安若素与秦无惑对着江山舆图,纵论天下人物,她跟安若素一样,早就已经将赫子云列为这整片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危险人物之一,其人善战诡诈,狡猾无伦,且面貌多变、极擅伪装,要不是他出身诡异,据说,他是武陟皇帝的晟妃与一鲛人悄悄苟合而生,使他为武陟国皇帝所厌弃,为臣民所拒;当然,若不是他的身份曝光,他的亲娘不会以死谢罪,他的外祖家也不会甘心被处死的处死、被发配的发配,只为让皇帝留下赫子云一命,只怕现在的武陟国储君之位,早早的便是他的了,哪里轮的上年仅十三岁的赫子嘉呢。
刚才,他特命三名手下分攻金晓凯与刘城昱,自己却盯住了正在分身救人的秦心颜,他也是够无耻的,丝毫不顾王者身份,居然是趴在草丛中无声游近,先以丝索套住秦心颜的脚踝,然后翻身而起落在她身后的,金晓凯全力对敌,上官安奇离开长亭一人独对三人,刘城昱也在料理自己跟前的麻烦,待到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之后,他已将利刃,搁在了秦心颜的后心之处。
秦心颜斜眼瞄了瞄正好温柔的对着她笑、对着上官安奇等人彬彬有礼的颔首为礼的赫子云,看出他衣袍虽然华贵富丽,但衣角有破损,衣领粘着草叶尘灰甚至鲜血,一身的风尘仆仆,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无意间听见皇帝与秦无释密谈的那一番话,隐约知道了这位武陟国的王爷、此刻会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夜,据对话的内容,是秦无释设计的,趁武陟今年年初灾情严重尚未回缓过来,加上春旱,他们的粮食必然紧缺,在万历与武陟的边境各州悄悄购买粮食马匹之际,顺水推舟,将长林粮库里的霉变了的坏粮食以低价卖给了武陟,这期间,自然是秦无释及其心腹另使了些手段,事情被查了出来,将主管武陟的户工二部的赫子云给拉下了水,使赫子云被本就内心暗暗忌惮他、厌恶他的武陟皇帝所不容,看样子,赫子云他这是一路流亡,居然到万历的境内来了。
一转念间,秦心颜聪明的脑袋瓜,已经将来龙去脉都给想清楚了,那厢赫子云却已经和善的打招呼,道:“几位兄台,在下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就是看中了你们的车子,想借来一用,可否?”
听着他的口音,以及特定字的一些发音,再加上他的发色偏棕,身材高大,上官安奇不假思索开口道:“你是武陟人?”
赫子云闻言,眉毛轻轻一耸,微微抿住唇,有些心悸,他被武陟国专门执行暗杀任务的“死门”一路追杀到此,身边的几百铁卫,遭到了大击,已死的七零八落,而武陟国的皇帝却犹不放过,一心将他逼入万历阳城,让他被万历人发现,好让他更惨烈的死去——
毕竟,当年他是跟秦王并列的两大战神,虽然,他的年纪比秦王小了一轮,但是功绩却半分不低,这也是为什么武陟国皇帝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看见他就能够立刻想起那桩恶心羞恼的陈年旧事,却还是动不得他。因为,他纵使不被武陟臣民认可为帝王,却依旧是他们心中的战神,是他守护着武陟的疆土。
秦王的铁骑底下死去了多少武陟的亡魂,他的长刀下,便同意葬了多少万历的生灵,血海深仇,永不可解,所以别说万历皇室了,不管是谁,但凡有一颗简单的爱国之心的人,一旦遇上他,知道他是赫子云,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将他给杀了。
所以,赫子云的这一路逃奔,仓皇狼狈,马匹接连死去,战士逐渐消亡,衰颓,伤病,无望,山穷水尽之时,他看见上官安奇那辆机关精绝,外表不张扬却对他绝对有用的马车,不由眼睛一亮,遂立即尾随。
在临近村落逮了几个不会武功的百姓,扔在草丛中,挡住自己和下属的身体,在上官安奇出手之后,立即分兵攻击。
当他成功的控制住秦心颜的后心之时,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心中微喜,不料眼前三人,不仅风姿都超群绝俗,且遇事反应都大出他意料,白衣男子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却一口就报出了他的来历,蓝衣男子虽然瘦小,但眼神如刀,一旁的黄衣男子,更是继续喝茶,仿若在看戏,而这女子,这女子……
这女子偏头看他,眼神温柔,笑吟吟的,如见故人,一点都不畏惧、不紧张。
赫子云的心里微微有些不安,手下悄悄加了力,微笑道:“我是不是武陟人不重要,你们的人的安危……好像,更重要一些吧?你们是不是把关注点,给放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