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寂之后,有一人开口道:“我愿意过去!”
“我,我也愿意过去。”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月光下,大河中,平城军队基本全都散了,大批大批的士兵,齐齐涌向对岸,不断有人搬来甲板,来不及做其他的动作,就纷纷弃盔弃甲的跳入了河中,一片片青黑色的人头,乌云一般黑压压的向着对岸的秦心颜部下游过去,人潮也朝着幽城军队涌现过去。
注视着这般不可挽回的狂潮,江铭喆的手,不能自禁的颤抖起来,落擎川也是一脸抽搐,秦心颜,这女人不过只是三言两语,为何就制造出了这般效应……这些人,怎么这么乖乖听话,宛若被灌下了迷魂汤一般……难道,自己输给了上官安奇跟秦心颜,又一次?
江铭喆突然开始惨笑,看向依旧抓着自己的落擎川道:“落擎川,你现在还挟制着我做什么呢?难道你还觉得,现在我说的话,管用?还是你觉得,我可以凭借我超凡的个人魅力,命令这些士兵么?”
落擎川踉跄一退,脸色苍白的垂下了手,在这个瞬间,他觉得很茫然。
江铭喆看了看还在拼命挥舞着刀剑呼喝、想要重新集合队伍,拼死挡着自己不被那些热血沸腾的士兵们伤害的中军,宛如一个小小的不稳定的圈子,被外面的数万人挤压得不住颤抖飘摇,随时都有破裂粉碎的可能。
有人上前一步,迅速一刀,便捅死了意图冲向对岸的士兵,这个举动是不明智的,至少在此刻,是非常的不明智。很快,这便引起了更多人的愤怒,更多的人呼啸着冲将上来,一人一刀,将他砍成碎片,血肉模糊,毫不留情。
人群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看不清容貌,看不清神情,听不清楚呼喊与嘶叫,人们只有两个选择——或随着狂潮的队伍向对岸涌去,或逆着这个方向,然后被踩成泥。
月光依旧冷静且温柔的洒向大地,好像是那流动的寒霜,而周围人举起来的火把,却升腾起炽烈的烟光,飘拂的幽城大营的万历国的旗帜之下,秦心颜仪表堂堂,微笑深深,淡淡开口道:“落擎川,你就算智勇双全又如何,你终归是洛迦岛的人,你不晓世事,与人接触的太少。你不会懂的,江铭喆他出征攻打万历,就算他再实力弱,再存了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那也是对的。就算他败了,也无人会同他计较半句。但是,如果他一旦借助敌国势力,性质就全变了,更何况,武陟跟陌西的仇,那可是远远大于万历跟陌西之间的摩擦的,那这么一来,江铭喆的举动,就属于在通敌了。激起民愤是格外正常的,毕竟,大多人都不喜欢当卖国贼,尤其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忠心耿耿,却突然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被冠以这样不齿的帽子的时候,就更加的郁闷与悲伤了。”
“秦心颜,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落擎川突然抬头,嘶声大呼,像一只恼羞成怒的野兽:“不,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不相信!”
话毕,落擎川抬头看了看还有部分犹豫不定的军官和士兵,以及死死护住江铭喆的中军,这些人,大约都是死忠江铭喆的江家军,秦心颜目中精光一闪,向着东南方向便是一拱手,朗声运足内力,不借助那劳什子扬声器,声音依旧远远的传开。
“勇敢的为了你们的家人迈出第一步,不要被奸人蛊惑了。”
“秦王当日与你们对决时候的场景,你们可还记得?即便是在最紧要的关头,都没有将你们逼入绝境,而是宽容以待,民众尽数释放,绝不牵连无辜。而此时此刻,你们本国的将军,却是这样对待你们的。你们还要被蒙在鼓里,你们真的心甘情愿,真的死心塌地、毫无怨言吗?!”
这话一出,本就已经风雨飘摇,人数锐减的江家平城军,这一下,又被策反了一大批,感恩的,懊悔的,愤怒的,畏惧秦王盛名,对照现今形势,觉得收到了侮辱的,纷纷放下了武器,朝着秦心颜的方向聚拢而来。
大旗猎猎,火光熊熊,丘陵之上,更是一派星光欲流,黑夜里的蝙蝠低飞而来,向着那些散发着血腥气味的人群,欢喜而去。
马上的男装少女,不动如山,笑容如风,轻蔑的眼光如流水,瞬间淹没那妄图作乱的不自量力者。
她启唇,淡淡道:
“错误的,永远是上位者跟指挥者,而盲从者的过错要想被原谅,真的很简单。”
她笑,宛如弹去烟灰般,弹指。
“用始作俑者的鲜血,洗去那些错误的历史吧。”
上官安奇笑:“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这一声命令,宛如魔咒,令成千上万人为之疯狂。
嗷呜一声,有如虎兕出于柙,潜龙游于渊,汹涌人潮直扑向有如大海小舟般飘摇动荡的江铭喆与落擎川方向。
那叶小舟勉力挣扎,在波峰波谷之中上下颠摇,很多次险欲灭顶,又撕扯着坚持了下来,小小的人圈无数次被挤压得变形,但始终未被冲散。
秦心颜以王之蔑视,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淡淡开口道:“江铭喆为了这一战,经营筹谋了好多年,不是全无威望的,但是也不是真的有人望的,在这个时候,还选择留下来的,应该都是死士了。”
上官安奇颔首,“都是这片大陆上的好儿郎,远古的时候,应该都是一家,尤其陌西跟万历的距离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此刻或许是仇敌,说不定真的曾经是一个族谱上的。为了江铭喆一人的私欲野心,而死于自家兄弟之手,何苦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难得我们官小侯爷也第一次有了大局与大民族意识呢,胸怀光袤,在下佩服。”秦心颜做作一笑:“何况,江铭喆虽然人品有待考究,但是,这素质与能力却是难得的很,练出来的精兵,想必绝非凡品。更何况,他辛苦培育出的这些兵将,不容易啊,我用不了,我也惋惜的很。”
“噗……”上官安奇看着秦心颜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这哪里是在惋惜,分明是在挖苦江某人愚不可及、讥讽他昔日风光、此刻却是狼狈不堪。这小妞,什么时候也变得开始腹黑了起来。
秦心颜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的幽城诸兵将,立即开始搬了木条来架桥。
一个队伍快速的赶过木桥,直奔那个小小的包围圈,那里,落擎川已然不见了踪影,而江铭喆意图突围,几次拼杀不出,拼死护卫他的中军,伤痕累累,倒下的尸体,层层叠叠,足有丈高。
反戈的众人都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弥天大罪,若非送上江铭喆这个足够有分量的人头,如何能够挽回在陛下心目中的评价?是以越是反水的高级军官,攻杀越厉,下手越狠。
那些无辜的士兵,为不再清白的忠诚而死,死于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上司手中。
直到秦心颜的亲卫们逐一赶到,二话不说,统统三两下就处理了那些士兵,点了穴道,再扔到俘虏堆里,圈子很快就被打开了缺口,再被飞鹰阁的高手以自己人填补,不断填充扩大,过不多久,江铭喆几乎就是被穿着不同军方的铠甲的士兵们给全部围困住了。
背靠背,足抵足,抬眼望去,举目滔滔,皆为我敌,江铭喆发出一声英雄末路的惨然大笑:“天不怜我,时运不济啊……”
“哼!”上官安奇冷哼一声。
“这个女人,”江铭喆抬眼看对面远处的秦心颜,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她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赢我,其实,无论是拼硬仗,比阵法,使计谋,我应该也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可我现在却觉得输得很冤枉,只是因为,她他选择了一个最省事、最取巧的办法而已。”
“一言瓦解万军的奇迹,之所以出现,根源在我自己,”江铭喆惨笑,“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听了落擎川的蛊惑,为仇恨与功利给冲昏了头脑,选择从武陟那里去借兵,我不该明明知道这样不妥,还继续这样做。而我又太过轻敌,竟然让对方截到了我的信使,更可笑的是,明明做了这么愚蠢的事,还能不服别人吹灰一般轻易的消灭自己?”
他笑着,一伸手抓牢了一柄正要朝着自己刺过来的刀。
江铭喆抬眼一看,认出那曾经是无数次对自己表过誓死追随忠心的部下。
那人正满目狞厉的在努力的朝着这边刺过来,然而,江铭喆的手,却稳若钢钳、可以说是纹丝不动,那人大惊之下连忙撒手,却发现后退已经来不及。
江铭喆身处这万军从中,喊杀声里,注视着自己曾经的部下,如今的敌人。
然后,淡然一笑,轻轻抬手,将长枪轻轻的塞回道对方的手里,对准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