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心颜,正紧紧的盯着上官安奇的动作,隐约看见,他上香时,袖风微微一扬,而落擎川那时却突然恰到好处的神色悲哀的去抚棺,尾指一抬。
一扬一抬间,已是无声无息的交接。
上官安奇退下,转身时,对着秦心颜微微点了点头。
终于轮到排在最后的秦心颜了,她目光流转,规规矩矩的上前敬香。
她和赫连海现在的身份是“万秦帮的左右护法”,这个帮派,也不知道落擎川晓不晓得,不管了,反正,当着这么多人面,好脸面的落擎川自然不会做什么,他和对待上官安奇一般,率领神魔谷的兄弟们,皆是态度慎重的回礼。
秦心颜抓着三支香,凝望着棺木,久久不语,那眼眶里的泪珠,转啊转,看似十分悲戚,其实,只是在努力酝酿情绪来着。
她颤抖的手,哆嗦的嘴唇,想要痛哭却又努力死忍的神情,令堂中之人都有所感动,齐齐将目光转过来。
落家的亲族们,却也齐齐往棺材边再挪了挪。
落擎川也有意无意的看过来。
秦心颜却已敬完香行完礼,恭恭敬敬将香插上,转身。
而神魔谷弟子平静的眉宇间,也有了一丝释然。
人群之旁,上官安奇突然抬了抬手,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罢了,落擎川等人却将目光立即转向了他。
“落大哥!”明明已经转过身,打算退下的满面泪痕、一身哀思、武林无名小卒秦心颜,突然霍的一下大力扭身,跌跌撞撞却又极其快速、神色哀凄的却又张牙舞爪的,扑向了落云襄的棺材!
“落谷主,当年我落魄江湖、身无分文,武技未成又被豪强所欺,潦倒无依之际愤而暴起杀人,被人围殴、险至于死,幸得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才留得此残命,混到如今总算挣得一席之地……此恩此德,此身此志,皆为谷主你所赐……大恩未报,您却已经撇下众生离去,我都未曾对你道过一声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秦心颜宛若一个失魂落魄的失心之人,死命的扒着值钱的大棺材,还用脑袋将棺材撞得砰砰响――
嗯,跟我所料一样,果然不是空棺。
上官安奇心疼的盯着秦心颜的脑袋,为损失的那点皮咬牙切齿,暗中发誓,将来攻打陌西,首先要踏平了这神魔谷!
神魔谷弟子快速的站起身来,满面哀容的去劝解这一位“伤心狂人”,吊唁的来人,见到秦心颜这副样子,也都乱糟糟涌了上来。
沉静肃穆的灵堂,因为这个突然而来的伤心人,顿时喧闹的成了一锅粥,上官安奇抢先扑近,一伸手看似去拉秦心颜,却刚巧拦在了落擎川的面前。
“我的落大哥啊……”
一声可比专业哭丧演员的色香味俱全升降调和谐的长哭声中,“恸极伤心无比而失态”双手乱推、双脚乱蹬的秦心颜,在蹬开了一堆人后,“豁拉”一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这一瞬间,满室寂静。
……我擦,刚才的臭气,怎么突然没了?
按照飞鹰阁的密报,神魔谷有异动已经一个多月,落云襄,最起码也已经死了一个多月,而在陌西的这种湿热多雨、细菌极易滋生之地,再强大的尸体保存技术,也不能保证尸体不腐烂,按理说,应该是臭气冲天才对,所以,早已达成默契的上官安奇和秦心颜,在发现厅内檀香气味浓厚,连棺木也是沉香时,便已知道,尸体一定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而上官安奇敬香时那一试探,确认了棺内有尸体,以及,有浓厚的尸臭。
人的鼻子,也是会被麻痹的,进入这香雾萦绕的厅内,时间久了,自然只闻得到香气,而闻不见别的东西,上官安奇等人却是有心而来,秦心颜更是敏感不已。那般尸臭,名贵的檀香啊沉香啊什么香,都掩不住,不是落云襄,又是谁?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确认,秦心颜才临时决定当众推棺,她并不是不知道以落擎川的心思,按说应当会有防范,然而现在,博玮兄弟的状况、爹的状况,都已经让她心急如焚,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宝贵,经不起再多的耽搁。
秦心颜并不怕他们搞假尸体,她的哭声,已经将所有人都吸引到棺边,这些人都是认识落云襄的,伪装活人,还可以通过动作、神情,给人的感觉来胡混,伪装死人,因为尸体肌肤僵化细胞破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落云襄的尸身腐败程度和死相,超过了神魔谷对外官方提供的死亡时间内的应有标准,秦心颜就有办法当着天下人的面,揭开神魔谷、揭开落擎川的伪善面目!
永生为恶者,一善可挽千罪,因为浪子回头金不换。
永生伪善者,一恶可毁终名,因为一谎可毁金坚信。
像这种、多年以来厚德之名闻名于世的家族,要毁掉他们的金字招牌,反而比亦正亦邪的普通人容易的多!
然而,棺盖推开,惊变突生,明明尸臭浓厚,却在棺开启的那一霎那,突然散去!
秦心颜探眼往棺材里一瞧,里面的那具尸体,完好整齐,并无“暴毙”的狰狞之态,面色不敢说栩栩如生,却也只是苍白僵木,真的符合一具“久病缠绵”尸体应当有的情状。
目光一掠,众人脸上神情并无异状,看来这的确是落云襄的尸体。
秦心颜心中微微轰然一声,知道上了落擎川的当了。也怪自己太过急躁,竟然有些失了方寸,落擎川这种狐狸尾巴藏得极好的人,怎么可能这般简单就开放神魔谷给天下人呢?没有仗势,没有把握,他敢拿落家的百年声名来冒险?要知道,他可是长流门的弃徒,他要是再做出什么有损洛迦岛、有损落家的事情来,估计会被长流门上下诛杀追捕的。
心念电转,一切不过刹那间,所幸秦心颜行事向来不会做绝,一计不成,暂且放弃就是,之后再想法子便是。
一个“伤心欲绝之下而失态推棺”的受害者,你落家一向以仁善闻名,总不好恶言相告、当场公开动手吧?
秦心颜不死心,就势就准备往棺材里滚,落白骨,我和你滚一滚,看看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应该啊——
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一个人静静伸手,搀起她的胳膊,温言道:“阁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们陌西的风俗,生人入棺,那是大大的不详。”
众人啧啧赞叹着看着落擎川那神色祥和扶起秦心颜的模样--
果然不愧是落家的人啊,一个弃徒,尚且有此风范,长流就更是上善世族了。这个家伙,都已经闹成了这样,惊动落谷主的遗体,人家都一言不责,体贴宽凉,厚德之风,真是仰之弥高啊……
没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劲汹涌,逼向了秦心颜心脉。
秦心颜手指一扣,上官安奇突然出现在秦心颜的另一侧,也满面哀容去扶秦心颜,两人一个左手,一个右手。
他扶着秦心颜的手指,轰然一振。
两大高手,借着秦心颜的身体,暗劲刹那较劲对冲。
秦心颜脸一绿,再一白,随即恢复正常。
抬眼看着上官安奇,后者目光无奈,秦心颜扯扯嘴角,知道他顾及自己,出手只为保护她,无心和落擎川用她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否则,又怎么可能只和他扯平?飞鹰阁阁主才是天下第一人,怎么可能会落败于其他人之手呢。
而落擎川,自然不会顾及她这个媒介,上官安奇却不得不在意。
秦心颜只好退开,那两人面面相对、目光一抬,半空中几乎霹雳一声撞出火花!
和刚才努力的有意无意绊住神魔谷其他人的赫连海对视了一眼,秦心颜无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会走,而留下来的自己,注定要面对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了。
那么,你就来吧……
你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夜,月亮很圆,明明是冬季,却能有此良辰美景,实在是难得的很。
被安置在谷底最下层客房的秦心颜和上官安奇,正在为偷尸做准备。
他们知道,今夜定难善了,不仅没有吃落家小僮送来的一分食物,没有挨到神魔谷的床铺,甚至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虽说寻常毒物难不倒这两人,但这是神魔谷,盛名江湖垂数十年,这里的毒物,怎么会是等闲之地?之前才见到了那样逆天生长存在的巨花,这次,咳咳,总之,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落擎川特意将客人们安排得很散,几乎所有人都被隔开居住,尤其是上官安奇,鬼谷老人离去之后,他独自一个人,被安排住在半山之上,离他们这谷底的小喽啰,距离是有好几里。
“秦国师,”赫连海递给她一根羊肉条,细心的帮她一条条的撕了,道:“你且吃饱些,咱们好有力气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