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轻轻抬手,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浅笑拨弦,姿势悠然,宛如编织出了一个美妙的梦境,直欲将人给溺死于其中。
落擎川环视四周,然后徐徐开口道:“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你们都来了。”
他神情温和,语气轻柔,满满的都是一副大局在握的从容与清淡,仿佛面对的不是来自各个立场和阶层的敌人,而是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好友,而他也不是以琴杀相向,而是烹茶焚香,扫榻以待。
夜风里,一片树叶忽然脱离树梢,悠悠飘落于琴端,却在离琴身还有一人之远的距离时,忽然消失了。
是完全的消失,没有碎片没有粉末没有灰烬没有痕迹——
什么都没有。
秦心颜的眼瞳一缩——
落擎川果然比当初的雨夜,功力更上层楼,甚至比月前的江岸边,也更厉害了许多。
眼珠滴溜溜在面上一转,落擎川的目光湿润晶莹,皎皎如明月静朗,内家功力已到了巅峰,而且,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秦心颜郁闷的叹气,这家伙怎么这么好命呢?几乎真的就是完美的,而自己,也终究尝到了技不如人的挫败感。
只是今晚……
秦心颜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话说,其他的人呢?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见,就算有入夜不可出门的规矩,闹成这样,多少也要探个脑袋来看看吧?
落擎川再强悍,一人独对上官安奇、再加上赫连海,还有自己,他难道能够活命?
“我要杀你。”那陌西的圣使讲话,永远都是那么的语调缓慢用词干脆,形成了诡异的搭配。
“真巧,我也是。”落擎川不疾不徐的微笑,转目一顾秦心颜三人,道:“还有诸位,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咱们一起把旧账结了吧。”
“轰!”最干脆的急性子玉王爷赫连海,招呼不打便开掌了!
他的身影如怒龙天矫,一闪便到了落擎川头顶,所经这处腾起滚滚烟尘,气势逼人,飞卷而来。
与此同时,那陌西圣使长发一卷,半边鬼脸在夜色中狰狞一现,十八条灵蛇般的长辫分成八个方向,天罗地网般的罩下!
落擎川的身子不动,忽地平平一移,也没见怎么花哨的姿势,随随便便就脱离了两个高手的攻势,还是原来那个姿势落在了崖上斜斜逸出的一棵树的树梢,那树梢直对深谷,摇摇欲坠,他在梢尖,浅笑俯首,闲闲拨弦。
“我没说要动手,两位的性子真急。”铮铮之音里,落擎川和声道:“能轻松将各位送上黄泉路,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动手呢?在下劝诸位也省省力气,找我报仇也好,查问云襄的死因也好,偷尸昭告天下也好,对于将死的人来说,都实在太没必要了。”
赫连海一拧眉,长臂一伸,掌中一柄临时使用的普通青钢长剑、也被他凛凛指出睥睨天下的名剑气概出来:“落擎川,不管你玩什么花样,我死的时候,一定拖着你。”
“我却不耐烦陪着阁下。”落擎川柔声道:“新的神魔谷,还有很多事要做,在下很忙。”
“新的神魔谷?”秦心颜挑眉。
“嗯,”落擎川轻轻笑了笑,淡淡开口道:“所以我说,诸位都不必忙,因为过了今夜,这个神魔谷,就不复存在了。”
圣使瞪大眼,急若星火的问题她依旧问得很慢,“你这是要毁灭了神魔谷?!”
“错,我要毁灭你们,而这里,将永远存在。”
对上众人的目光,落擎川展颜一笑,眉目晴朗,如那皎洁月光:“我本就是世外家族,隐形豪门,若我不开谷,这天下又能有多少人知道,神魔谷到底在哪里?那么,我将神魔谷换个地方存在,自然依旧还名唤神魔。所谓名扬四海的善族,从来都不是神魔谷,而是洛迦岛,是长流门,是落氏,也能是我,只要我在,我随时都可以建造出一个新的神魔谷。尔等有任何异议,又与我何干?!”
众人闻言,皆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竟然要以先人百年心血造就、神秘且庞大、拥有得天独厚上古奇阵的整个神魔谷,毫不吝惜的拿来作为杀死敌人的毁灭武器!
这不是一块石头或是一柄剑,这是整个横霸陌西大地的神魔谷!
世间竟有人疯狂若此,大胆若此,睥睨若此,漠然若此!
“你要这许多人全部葬身此地!你莫不是疯了!”
“那只是你的主观界定,我在做的,是一件壮举。”落擎川微笑,“神魔谷,从来都没有等到前来吊唁的诸位江湖人物,擎川特意派人出谷,等了许多天,都未能见到一个人……听说欧阳国师最近在练习一种阴诡功夫,附近常有青壮百姓失踪……说起来陌西国师,陌西圣坛,与落家的关系不算很好啊,圣使你这么远道而来的,到底是为什么呢?不过,既然诸位为擎川而来,为云襄而来,擎川是一定会负责的,诸位的仇,自有落家一力揽之。”
他笑的极美,纤尘不染,“至于,欧阳国师交不交得出已经失踪的圣坛使者,就不是在下所操心的范围了。”
那圣使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世间最好风度、甚至是最温文尔雅的疯子。
秦心颜抽气,喃喃道:“这才叫真正的疯子……好性儿?大善人?全天下人都瞎了眼,心疼何苏夜夫妻,心疼那个真的一心为善的长流掌门落十一,竟然也一直都被他蒙在了骨子里。”
而此刻,上官安奇已经如箭一般的掠了出去!
众人都是高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神魔谷有什么异状,这毕竟是偌大方圆的地盘,如何说毁就毁?
然而,众人更知道落擎川此人决绝狠辣,绝非虚言大话之人,信他,下场会惨,不信他,下场会更惨!
上官安奇身如流星,人在半空之中,已经掣出飞光似月,一道瑰丽七彩霓虹,也已经自他的掌间耀现,惊鸿一飘,直追那抹素影!
落擎川也飘身而起,眉宇间平静祥和,这个从容温和的表象下,藏着一个狠厉疯狂的灵魂,他正以一种惋惜的姿态,对着场中诸人各看了一眼,随即,一纵身,也随即一跃,下了高崖!
而上官安奇,也跟着跳了下去!
秦心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猛烈一击,她的眼眸,死死的跟着那一抹身影,如同粘住了一般,再移不开。
“轰!”的一声巨响,震慑天地。
仿佛地下一条沉睡的巨龙,突然被惊醒,翻了个身,又或者有巨人大力举起开天巨斧,恶狠狠劈裂了无辜的大地,山腹深处,巨大的隆隆声响,不断传来,犹如敲起的惊天撼地的声声战鼓,战鼓声里,地面开始抽搐颤抖,撕裂痉挛,不堪痛苦的,将所有依附于其的物事,都尽数悍然抖落!
环山之上,巅峰的白色圆顶屋舍,突然出现了裂痕,随即,那些层层叠叠、依山而建的房屋都开始摇晃起来,地面的褶皱仿佛咧开的山崩,黑森森的,欲待吞没所有依附于其的事物上!
秦心颜再也忍不住了,她弹身而起,冲向落擎川和上官安奇一齐奔下的地方,然而,眼前却突然白光一亮。
上官安奇已经一个跟斗倒翻、冲了上来,随即一股巨大的气流,轰然涌上,仿若来自天地之间的巨力,狰狞反卷,狠狠将两人推了出去!
那山崩海啸般的巨力,夹杂着无数碎石飞射,其力无可避让,“砰”的一声,秦心颜的右手已经软垂了下去!
她吃痛不已,努力站稳身形,却被巨力推得滚倒在地,连带撞翻了在逆风之中刚刚挥掌为她推开一块迎面巨石的上官安奇。
此时同时,另一边的崖面已经开始倾斜,裂出来了另一条深谷,这一撞过去,两人顿时都被推向深谷!
地面却因为雾气不断,一直都很湿滑,连个可供抓住的裂逢,都没有。
“心颜!”
因为山谷崩毁拆分之力、突然站在了她对岸的上官安奇,此刻却是不顾一切的扑将过来!
他的声音,被隆隆的巨响遮没了,地动山摇之间,他飞出几步,便是一滑,山在后退而他却努力向前,与天地之力悍然对抗,只是,人力纵难敌天地之力,角力失败的上官安奇,栽倒在地,他霍地一个翻滚,在一地飞卷滚动的砂石间飞快的前滑,拼命伸手想去够秦心颜。
然而,已是够不着。
半空中,赫连海大喝一声,一伸手抓住了秦心颜,衣袖飞卷如刚刃,刷的一下在地面上砍出深深裂逢,他立即次秦心颜用力一扔!
落入石缝的秦心颜手一伸,便紧紧抓住翘起的石块,感觉到头顶有沉沉黑影、即将压上,她抿紧嘴唇,看也不看长发一甩、黑丝扬起,呼的一声黑光冷电,将因为大力将她上扔自己因此飞快下落的赫连海给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