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诸在蔓儿身上的,加诸在我身上,就算是他死一万次,都不能偿还!下一世,我一定要亲自手刃他,虽然这一世我不过是毁了他的墓,刨了他的坟,将他挫骨扬灰。”萧云峥说着,声音更加的刺骨与冰寒。
靠,你都这样了还不罢休,男人狠心起来,果真比女人更可怕的多,秦心颜舒了一口气,抚摸着琵琶光滑的流线,瞟着萧云峥,打趣,“看你的神情,倒像是心有恨意,抒发不得……”
萧云峥觑她一眼,道:“恨意,呵呵。”
他竟然不愿意再说下去,只是下意识的轻轻抚了抚腰部。
刚才他换衣时,秦心颜已经瞧见,那盏他从来不离身的红灯,已经被他仔细的折叠了,收在腰部的一个暗襄内,难得那灯精巧,用料精简,每个绷架都是可以拆卸的,萧云峥为了能将这灯随身带着,当真是费足了心思了。
“我见过将军你从不离手的那盏小灯模,”秦心颜状若无意的微笑道:“一直觉得眼熟,现在想来,这个样式,我好像以前见过。”
“你见过?”萧云峥面纱后一直懒洋洋半开半阖的美目,突然微微一睁,变身之后细了许多的嗓子听来着实可笑,但是,却莫名的透出几分不可戏谑的严肃感:“嗯?在哪里?”
“在云池……”秦心颜说到一半故意停住,一眼瞟过萧云峥的神情,笑了笑,一伸手掀起车帘,非常恶劣的道:“阮阮姑娘,到了。”
萧云峥很有损风华的扯了扯嘴角,一步就跨下了车辕,步子好像迈得太大了些,秦心颜夸张的去扶,低唤:“阮阮姑娘,仔细些。”
萧云峥笑着顺手抓住她的手,却不是纤纤弱质、如柳扶风般的将手轻轻覆上来,而是恶狠狠揪着秦心颜手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头晕,着急的头晕,抓你抓得紧了点,别见怪啊。”
秦心颜一伸手去揽他的腰,笑嘻嘻道:“哎呀,阮阮姑娘,头晕怎么了得?来,我抱着你的腰……咦,你腰带里什么东西?”
萧云峥机会是马上就放开了她。
车马一直行驶到内院门前,带领他们前来的家丁,已经在二门前已经退下,来接应的是两个看起来就有头有脸的小厮,虽然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轻贱之色,但看见萧云峥容貌的时刻,却也不禁怔了怔,变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仿若没看见,一路在小厮的引领下前行,都在有意无意观测周围地形和府内的布局,武人家风彰显无遗,建筑装饰纸浮华雕饰之气,有厚重沉凝之风,每个皆是数丈,都有种挺拔桦树,花却是很少,亭台路径,疏落有致,显现建造院子的人,胸中颇有丘壑,意气风发,志向高远。
更重要的是,整个内院外院,防御外松内紧,地面上所有可以藏人或遮掩行踪的物事都被铲去,守院护卫一队队穿梭而过,身背劲弩腰挂朴刀,防备森严,显见冉廷舸对于万历此刻可能采取的各种破城方式,也做了多手准备。
不过,他小妾的香闺自然不会依旧是这般男人风味,精致的、秀气的、带着小女儿独家情致。房屋很是明亮轩敞,垂着美人图案的宫制风灯,檐下金玲铃声细碎,清越动人,而立于檐下原木桐油长廊的娇俏女子,亦如这等下金玲般光彩亮丽。
她一开口,也似玉一般的好声音:“久闻阮阮姑娘一手好琵琶名动杜城,不想居然生得也是这般绝色!才貌过人,真是难得!”
秦心颜低眉,在心里暗笑——
艾玛,真是好浓的醋味哦,这才刚见面,就已经是这样了——
等下,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萧云峥娇怯不胜的微微俯身,柔弱开口道:“见过夫人。”
他一弯腰,披风也微微散开,里面的绡纱轻衣一动,立刻春光微露,一片雪色肌肤很是晃眼,那夫人脸色变了变,随即下阶来,亲自挽了萧云峥的手,道:“姑娘初次来将军府吧,这台阶高,小心些好。”
“夫人这般,阮阮怎么敢当?”萧云峥扮足了柔弱温婉不争不抢,可那夫人打量着她, 却突然惊道:“阮阮姑娘,你是如此纤弱文雅,怎地你手上会有茧子?”
秦心颜抬目,注视萧云峥,可后者却是不急不忙的笑道:“阮阮,阮阮说出来让夫人见笑,我本就贫苦人家出身,否则怎么会沦落风尘?这茧子,一半是少年时农家劳作而生,一半是欢场生涯学琵琶所致,不慎让夫人见到,真是污了夫人的眼睛,阮阮该死。”
“你这女人,倒真会说话,”夫人却是笑了,“我怎么会笑你、怪你呢?你有这般好的容貌,又有这般顶尖才艺,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三人进入室内,众人齐齐抬眼,都为“阮阮姑娘”的光彩所震慑住,原本容貌娇丽的夫人,立觉黯然失色。
那夫人嘴角掠过一抹冷笑,眼珠一转,开口道:“冉将军马上就来,他素来不喜人多,诸位妹妹还请委屈一二,在纱屏之后准备,熟悉曲谱,稍后奏给将军听,可好?”
这是明摆着不想将军看见“阮阮姑娘”了,众人心知肚明,都微笑颔首,立时便有嬷嬷亲自搬了纱屏来,密密的将众人都给 遮了,诸人有心讨好冉将军的新宠夫人,故意抢着在前面坐了,把萧云峥挤到了屋子的最角落里面。
萧云峥却是不急不忙,施施然坐了下来,将手中曲谱微微一翻,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不多时,便听得外间步声橐橐,似有不少人正在接近,随即,前庭处响起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而另外的那些脚步,则停在廊下,没有继续前进。秦心颜和萧云峥对视一眼,都觉得冉廷舸其人果然周密且谨慎,进到了内院,居然也还带着不少的侍卫。若非这是他妾室的闺房,不宜外男进入,他估计会一直都带着侍卫在身边保护的吧。
接着,便听见那夫人出去接的声音,低笑呢喃撒娇的声音,冉廷舸温和对答的声音,纱屏前的光影转换,隐约见那夫人依偎着一名男子进来,男子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射到精绣牡丹的纱屏上,不过刚到那簇牡丹枝节的上半端——
嗯?啧。
个子不高。
那夫人不知在冉廷舸的耳边说了什么,他的右侧是廊下卫队,前方是窗,后方是墙壁,全身上下没有可以给人一次攻击到的地方——
此人极其谨慎。
甚至,他潜意识里,连夫人也可以是他的盾牌,秦心颜在心中极为不齿的给他下了一个定义——
自私,不要脸,连女人都能拿来给自己挡风遮险。
综合判断,此人的人品极为不佳,极难下手。
萧云峥却只是浅笑着,轻拨着手中的琵琶弦。
屏风之后,浮雕灯架上,玉钩连纹云灯投射出晕黄的光影,有一盏正斜斜的照射在拨弦的妙人儿身上,风鬟雾鬓,轻敛娥眉,不着言语,俊秀出众。隐约听得纱屏之外的娇声燕语,夫人笑道:“妾身以此新作之曲,恭祝夫君青云直上,鹰腾展翅。”
她纤细的手指擎起酒杯,句句祝祷:“夫君为我武陟国的擎天之柱,不倒长城,想那万历小儿,乳臭未干,定当拜夫君足下,伏地求饶。”
冉廷舸听了这话,拈须大笑,在夫人香泽四散的玉手中喝了酒,道:“也莫小看了万历那刁蛮女,此人乃是战神秦王之女,得其父之真传,彪悍善战,诡计多端,不过这般情势下,他万历几十万大军,补给很是困难,一旦在京城外折耗,也必将难以继续,届时不退兵也得退……哈哈,再说……我等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她以为她真是是天神转世的九天玄女,能够操控众生万物?真真是可笑之极。”
他说罢最后一句,便哈哈一笑,语声里隐隐得意,却谨慎的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秦心颜和萧云峥对视一眼,这家伙,在坚壁清野,高墙深沟的抗敌政策之外,还有什么打算?
偷袭?骚扰?内应?外援?
京城附近多是平原旷野,万历军大营的扎营之处,离最近的山脉还有三十里,想要不被发现的冒出山脉的援军来,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前面三种可能了。
三国接壤,或海或陆,本就在一直不断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文化亦在渗透交融,我用的计策,你也在暗中使用,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端看哪一方试用的高明些罢了。萧云峥和秦心颜对视一眼,已经完成了商量。
“现在出手?”
“不宜,冉防备过严。”
“引他当面?”
“更好。”
萧云峥低垂的眼睫下,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而纱屏外,那夫人三声击掌,琴、筝、箫、笛、箜篌、苼……甚至,还有高丽的鼓,一时几音齐奏,丝竹悠扬,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