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小人物的声音,注定要被愤怒的正义的大潮所淹没掉,那些飘荡在空气中的不和谐的音调,瞬间便如尘灰般,踩在前进者的脚步下瞬间无迹。
顶多换来那个搓脚乞丐的一句:“关你屁事。”
然而事物的变化总是离奇的,就在天下江湖豪杰和朝廷势力齐聚陌西圣坛,要求欧阳国师给出答复,并且交出圣使,愤怒的欧阳国师悍然相对,拒不理会的时刻,看起来有点狼狈的圣使,却在此刻,突然阴森森的出现了,半面鬼半面人的脸,一出现就以音杀镇压下喧闹的人潮,尤其针对神魔谷和陌西朝廷中人,圣坛上方的土地上,长发飞舞,厉啸干云,转瞬之间,便横尸数百,硬生生将人群窒得一静。
刹那的安静里,那圣使口齿清楚、不疾不徐的,将落擎川等鼠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毁神魔谷另起炉灶,嫁祸他人、心怀叵测的种种般般,俱说了个字字分明。
毫无意外,万众哄然。
在这一片哄然声里,风姿殊然的落擎川神色不动,微笑如常,只温和的问道:“可有证据?”
那圣使自然是没有证据的,神魔谷内建筑全毁,谁能指着那一堆废墟说那就是名动天下的神魔谷?谁又愿意相信,落擎川会发了疯的将百年基业全毁?更何况,众人刚由新的神魔谷中过来,那亭台楼阁,建筑恢弘,明摆着建筑多年,岂是一朝一夕能成?
荒谬,真是荒谬!
面对千夫所指,圣使却也不动气,安静的看着觉得被愚弄了的愤怒的人群,她的神色居然也和落擎川一般,悲悯而温柔,她只看着安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卿羽洛,轻轻问道:“卿羽岚死了,你可知道?”
没有人知道当时人群之前,只面对着那圣使的落擎川与卿羽洛当时是个什么神情,那一霎那水波般的细微变化,只有他们三人互相看的见。
这是陌西几大势力头目之间的最后的对话。
之后,大战爆发。
面对围攻,陌西圣坛展现了它经营多年所拥有的凶悍势力,不过,受万众瞩目的欧阳国师,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自然是圣使们来主持大局,而那鬼面圣使,是理所当然的首领。
对于汹汹围攻的人群,她只是慢慢将长发梳起,脸容一下子全露,全然不顾万从惊呼与惶恐,缓缓开口道:“事情,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
自此,这位在人前鲜少出现的神秘女子,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她惊世骇俗的实力,三日三夜中,她一步未移的高踞圣坛的一处断崖之上,利用圣坛的独特的地势,以鬼雾、鬼火、沼泽、万螭、音杀,以重重叠叠如万物生如波涛起的绝杀手段,挡住了陌西朝廷和落擎川等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并派人截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将陌西朝廷派来的援军,也全部都阻在了圣坛几里之外,其余的三位圣使,也各自领圣坛的守卫镇守一方,故而,陌西圣坛,成为了三方势力拼命死绞在一起的修罗战场。
在这三天三夜里,鲜血蔽日,尸骨成山,陌西圣坛那终年暗黄的土壤与岩石,也转为深红之色,天空中一直被迷离的血色雾气所笼罩着,远远看过去,胜过明霞,妖艳如火。
在这三天三夜里,喊杀之声上冲云霄,惊破了连绵的山阙,万鸟惶然齐飞,乌黑的羽翼,倏然遮没了风云变色的天空。
那些喧嚣带着死亡的绝音和飘飞的血火,曳着兵器交击的长音,远远传出陌西,传开了去。
却传不进某一处,安静幽然的角落。
那些临终的呐喊和得意的长笑,那些将死者在践踏的脚底的悲惨哭诉,摧折着对敌者的心与魂,却无法摧折那几双永远明亮冷静的眼神。
万骨之枯,谁家之荣?又是谁家之悲?
正值冬日,十二月末,陌西的风里,也有了微微的寒意。
陌西圣坛的背后山谷里,一处凹陷的山地里,几个行商打扮的男子,眯着眼看着眼前那条蜿蜒隐秘的小道,眼底有格外审视的意味。
半晌,一个清瘦的男子转身,问身侧一个乞丐打扮的人道:“就是这里?”
最爱在庙中说大话捉虱子的乞丐,生平从未有人认真听过他的话,此时却也没有惊喜和受宠若惊之色,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那条道,半晌,点了点头。
那一霎那,他眼底的神情,渺远苍茫,意味无穷,那一霎他看来不再是个零落赤城的乞丐,而象个曾经叱咤风云,拥有无数的人上之人,那曾经的繁华荣盛,风云翻卷都于他眼神中飞速掠过,倒映了红尘烟华三千。
而他咧开嘴,笑了笑,指向那条道,低低开口道:“这是连欧阳国师也不知道的秘密……从这里,直接通往陌西皇宫,因为出口就是陌西皇宫的玄天大阵,多年来没有人进去过,所以从无人发现,你们如果要从这里走,出来时一定会触动大阵,”他突然皱眉转头,看着眼前那几个衣着很普通的男子,眼光尤其在那个虚弱受伤的男子身上转了转,道:“其实,这等于也是条死路,你们一定要去?不如等前方战事有个结果再……”
“谁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谁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从战场穿越,还不如走小路。”男子满不在乎的微笑,“你且放心吧。”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血雾笼罩的天空,眼底掠过的是一丝森然的笑意。
只听他浅浅道:“欧阳芷若,你丫乖乖练功,你就不用费心,接待我了。”
这世间有很多事,巧合得仿佛天意。
就像命运在棋盘之上落子,从不看棋局是否已经稳操胜券。
破庙里捉虱子的乞丐,也许是个有着伤心往事的曾经的大人物,破庙里的搓脚的乞丐,却肯定是飞鹰阁的属下。
三教九流,下层人士,往往有着更灵通,更接近事实的消息,因为他们没有诸般利益攸关的顾忌,没有身在高处、浮云遮眼的蒙蔽,他们较之于高层人士,更坦白,更直接,更明朗,并不吝于分享。
飞鹰阁是个越做越大的组织,属下平日里各司其职,各有各的身份,以那些带着尘世烟火气息的身份,混迹于整片大陆,可以是青楼里的人,可以是街头的小贩,可以是出入皆华堂高马的从政人士,可以是随便哪个武林小帮派的二代弟子,没有身份高低,只有岗位任务角色不同而已。其实,落擎川也有效仿飞鹰阁做这件事,但是因为时间太短,能够建立起来的,也只是在万历国内,借助的还是何苏夜多年积攒的力量,所以,远远不敌飞鹰阁。
远的不说,就比如那位在赤城破庙里搓泥的乞丐,就是一个敬业的飞鹰阁员工。
那日,搓脚的乞丐没有搓出什么名堂,却敏感的搓出了那句话里的含义,而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够更加有利的进入陌西皇宫的秦心颜与上官安奇,则敏锐的抓住了这个信息的源头。
“真是好脏的路啊……”秦心颜虽然没有洁癖,但却也是爱干净的,她小心的跟在上官安奇的身后钻洞,仔细看着被落叶和淤泥覆盖的小道,延伸进一个青砖砌成的半圆通道,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颜色和形状都暧昧不明的污垢,这里原先大约是排水渠、下水管之类的设置,后来却又废弃不用。看这年代,怕是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大约还是上一任国师在世的时候所建的,欧阳国师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知道一条废弃的管道。
“脏最好,说明还没有人来过。”上官安奇捂住鼻子,没办法,这一位天下第一虽然一向没什么架子,也不吝于为心爱的人陷阵冲锋,但是嗅惯了各类香气的高贵鼻子,一时还真的没办法接受这般腐臭的气味,总是想打喷嚏,只得用袖子来拼命捂住。
回身看向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忍耐得很,唯独赤心背着的姚博玮,依旧神色沉静,仿佛什么都没闻见,什么也没看见。
上官安奇的心中突然一沉,想起那一次丛林出来时看见的姚博玮,那一身的污臭狼狈而神色不改,想起他寻找赫子铭的生涯,微微出了会神,却将袖子给放下了。
秦心颜偏头看他一眼,目光掠过了姚博玮,看着他越发不济的精神,转过脸时,她亦是神色一黯。
那两天一夜的灾神魔谷外灼心的等待,想必,又让姚博玮兄弟伤损了不少。
从神魔谷崩塌的那刹起,十九个时辰的焚心等候,一分一秒,每一霎那,时间在流逝,是不是都化成了坚硬而且生满棱角的沙砾,时时挫磨着博玮兄弟如贝壳般外表坚硬内在柔软疼痛的心?终至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秦心颜缓缓用左手,抚过自己的指骨……
那日,扑身火线之上的人肉炸弹,就着惊喜至微微颤抖的姚博玮递过来的手爬起时,竟然被他突出的指骨给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