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室静默,楼骨发现,好像她与泊修的相处中大多都是自己在热场。倘若自己不先开口说话,不到万不得已泊修从来都是静静的,默默的。
“为何要回去?回去后禁锢在那方寸之间失了自由,又何苦。他不需要你陪,放你出来,也是他的一种解脱。”泊修音调轻缓,听不出情绪。
楼骨一手撑头,一手转着桌上的茶杯,淡淡一笑:“原先出来时本想说留下些回忆,如此也不会太过浪费奈何桥旁的孟婆汤。可现下想来却是一种折磨。若是留下太多回忆反而徒增忧伤和烦恼,何不就这样悄悄地存于世,再默默地归于尘。你说是吗?国师。”
泊修抬眼看向楼骨,一向很淡漠的语气似是有了些微裂痕。
“你与你母亲一点也不像。”
楼骨怔了怔,好笑道:“哦,那里不像?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我们本就不是同一人。”
闻言,泊修认同的点了点头:“确然,你母亲心思浅,性子冷淡。不似你,问东问西着实话多。”
楼骨一听,原本沉重的的气氛瞬间被破坏,刚想开口反击,却又见泊修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日子倒显得有些乐趣。”
楼骨嘴角抽了抽,不置可否。虽说这些年她在五方阁中也算过的逍遥,可乐趣,她着实未感知到半分。想学抚琴,却受不得伤。想学刺绣,却也不太现实。这些也罢,反正她也只是见旁人做,一时兴起。只是连那最爱的蔷薇自己都轻易碰不得,这就有些悲哀了。
泊修见楼骨暗自出神,也不知她脑中想着什么。虽说之前诓骗她说自己能读心,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泊修如此静静等了片刻,见楼骨没有回神的迹象,不由出声。
“你当真要回去?”
楼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要回的,我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给他留些回忆。毕竟,我们两父女并没有好好的相处过。所以……我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国师应允。”
“恩?”
“国师可否将这支墨玉簪借给我?当然,在我离世后自会差人还你。”楼骨尴尬一笑,这样不寻常的宝贝,自己不要脸面的说借,想必国师不会答应吧。
果然,闻言的泊修怔了怔,眉头微皱:“你想干什么?”不怪泊修问的奇怪,毕竟楼骨回到五方阁后完全无需这墨玉簪。这忽然要借,定是有什么原因。
楼骨见泊修没有直接拒绝,心中竟觉得有些希望,赶忙道:“是这样的,我觉得虽说外面这花花世界我是不能太过留恋,但我也不想回去后一直困在五方阁,我想要自由。当然,我若是一直在五方阁,又怎么好好陪楼颖?他日理万机暂且不说,即便他有那和尚送的什么法器护体,终究与我接触多了还是要受损。”
说到此,楼骨一脸献媚的冲泊修笑笑:“你看,楼颖他本来就老了,哪里经得起我折腾。您大慈大悲,能否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施舍一回同情心。”
泊修挑了挑眉:“你这是想我帮你,还是不帮?”
楼骨一听,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赶忙改口:“自是希望国师帮的。我方才说您施舍些同情心,并不是想表达您冷血。您要是冷血,也不会将我带出来了是不是。”
不知为何,楼骨觉得泊修听到自己的解释,似是更沉静了。不过怎么办,她就是故意的。
“我陪你回去。”泊修冷不丁抛出一句,着实让楼骨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们方才不是在说簪子的事吗?怎么又说到回去的问题上了。
“我自己回去怕是有些困难,自是需要劳烦国师走一趟。只是……那簪子的事……您怎么说?”楼骨问的小心,生怕自己语气太过急切,而让泊修不耐烦。
泊修饮了口茶,淡淡道:“我还需想一想,到时再做决定也不晚。”
楼骨一听,这是有戏,赶忙见好就收,将话题扯远,生怕泊修一会儿反悔。
“国师,昨夜那男子是谁,又为何找你麻烦?在我印象中,一路上好像并未惹到什么才是。”
泊修垂眸替自己添着茶,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个不甘寂寞的,昨晚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不足为奇。他昨天能找过来,想是嗅到了麒麟血的气味。”
楼骨愕然,这还真是巧了。
“那他是个什么?我见他周身散着黑气,不似常人。”楼骨好奇道。
泊修修长的食指在杯沿上一圈一圈不紧不慢的转着,楼骨的目光也定定落在那修长的指上。
“没什么,不过是个山野小鬼。确实,不是人。”
楼骨抖了抖嘴角,她怎么觉得国师方才像是在骂人呢。而此时正在林间盘腿打坐的所谓小鬼不自觉重重打了个喷嚏。
“我也是信了你的邪,难不成我一介妖魔,还像凡人伤风感冒不成?”说着,又重重打了一个。
楼骨并未再泊修房中待太久,说完正事儿,在自顾自聊了点八卦,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亮堪堪爬上树梢,月色温婉而宁静。楼骨趴在窗上看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却犹如压了块重石,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重重一叹,言语间完全没了以往的欢脱豪放:“月色虽美,却凉人心。你说我这注定活不过双十的人,遇到他做什么?能看不能碰,真是憋屈。”话虽如此,但楼骨知道。即便自己长命百岁,这国师也不是她想碰便碰的。他的眼里留不下任何东西,任何人。
次日一早,两人便驾着车往柏泽城的方向驶去。在前往柏泽城的路途中泊修曾提议,要不要找一处清闲的的地方短住几日。毕竟这一路上,楼骨好像并没有认认真真的散过心。
泊修原本也是好心,奈何楼骨十分不给面子的回绝了,还说什么赶路要紧,她对散心并不感兴趣。好吧,我们国师大人这是第一次吃瘪,还是在一个女人手里吃瘪。诚然他脑中会有这样的提议,根本不像他的风格,可他还是说了。因他竟觉得楼骨有些可怜。
不得不说,泊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向来是个性冷的,即便做了那些济世救民的事迹,心中却并不感到欢喜。依他的想法,那就如同看到一人吊在树上,自己又碰巧路过。而自己掷出的石子其实是想打落那树上的一只鸟,却阴差阳错的打断了那人绑手的绳索。这,都是一些美丽的误会。
说来他并没有英雄之心,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凑巧罢了。施救的人虽是如此想,但被救的却感激涕零,自认为人性本善。
泊修从来不觉得自己心善,他会救那些灾祸中的百姓,完全是因为给他们带去灾难的,正好是自己看不过眼的妖魔罢了。
当初炎默曾问过他,既然他不喜欢那些妖魔,为何不早早将其解决了。非要等到他们出来为祸世间,才傲娇的出手。
泊修记得自己好像是这么答的:“我从不屑寻仇滋事,但也不会视而不见。他们自己赶着送死,我自然要成全。我做事向来是想做才做,没有非做不可。”
当时的炎默还小,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泊修所言之意。但想通的炎默只无奈说了一句:“有救世之力,却无救世之心。泊修,你当真冷血。”
是以,其实楼骨还是将他看的很通透的,他确是冷血。
待马车中的楼骨看着远处高耸的城门时,已是一月之后了。在这一个月的路途中,泊修不大敏感的神经,却是难得敏感了一回。他觉得楼骨似是变了,之前总是有事没事找他说话,问东问西,就似一个好奇宝宝。可回来的一路上却没了先前的活泼,沉默寡言,甚至自己不与她说话,她便有打死不开口的趋势。
泊修觉得这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就好像……她在刻意的疏远自己。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好像并没有做什么讨人厌的事才对。
想是眼见柏泽城就在眼前,楼骨的性子也缓和不少。
泊修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楼骨,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我是在哪里碰了你的禁忌吗?你好像……不大想搭理我。”
楼骨原本沉浸在游子归家的喜悦中,忽然被浅释这么一问,问的有些摸不清头脑:“什么?国师方才说什么?”
泊修见状,转头目视前方,重复道:“自上次在客栈长谈后,你好像便不大想搭理我,为何?”
楼骨愣了愣,反应过来,干干一笑:“国师那里的话,我只是忽然觉得国师高大的形象着实让我敬佩。是以,不敢再在你面前造次罢了。”
“哦,如此吗?”泊修面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楼骨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不管如何,泊修居然这般问她,她还是有些吃惊的。
“自然,国师是济世救民的大英雄,亦是救过我的命。我自是心中敬佩。若是再像当初那般不懂事,着实对您不够尊重。”楼骨脸不红心不跳,一顿瞎编乱造,话说的倒有些模样。
泊修未置可否,只是淡淡扫她一眼,不再说话。
楼颖本没想到楼骨会这么早归来,直至看到宫门前那身姿卓越的男子,和正冲自己笑面如花的女子时才惊觉。他的女儿回来了。
“父王,楼儿回来了。”这是楼骨第一次唤楼颖父王,只是楼颖一直沉浸在女儿归来的喜悦中,根本没有太过在意。
经过两月的分离,曲楼向来狠绝果敢的君王眼中有些微润,连连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的秀丽景色可还满意?要是喜欢,待我有了空闲,再与你畅游。”
“好。”楼骨乖巧答道。
楼颖从初初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向一旁的泊修打了个招呼。
“此次有劳国师了,想来路途劳累,请随我进宫歇息。”
而正待三人往里走时,远处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