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云兮将军在对辽国的战争中,奇迹一般的以区区五万军队逼退敌方六十万大军,没有损失一个城池,只是云家军几乎全军覆没,燕城之外透着无比寒凉,荒芜一片。
叶太师因为谋反重罪被诛九族,墨叶山庄的势力被彻底颠覆。大粱皇帝终于幡然醒悟,重新开始重用起魏参政,从此魏参政、云兮和孙达成为了朝廷的重中之重。
经此战役后,云兮将军受了极重的伤,外伤虽然逐渐治愈,但是却不知为何,他不再记得曾经所有的人与事。好在秦萧然一直守在身边,渐渐的他也开始重新认识了身边的人,只是,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会心慌慌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每每他将这样的疑问问出,秦萧然总是躲躲闪闪,从不正面回答。可是,这个疑惑却仿佛扎入了云兮的心中,如何都抹不去。
比如有一日,云兮在整理从边境带回临安的衣物时,他发现了一张将军府的平面图,这张平面图只画了部分房屋,其中一个靠近竹林的房屋上被画上了一个圈,他有些迷惑,于是特意去了这间尘封的屋子一趟。屋子是闲置的,房内的摆设显是临时按照图纸初步安排的。靠墙的一张木架上摆了几只红色香包,他顺手取下一只看去,只见香包上绣的两只呆呆的小鸭子正在嬉水玩耍。仿佛有什么突然击中了云兮的心口,他禁不住疼得趔趄了一下。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厨房自己煮粥喝,煮好后习惯性地拿出两只碗来,一只摆在自己面前,一只摆在身侧。他又是愣了愣,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一定丢了什么,而这样东西曾经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临安的集市上闲逛,他看到一个卖面人的货郎,居然追着人家追了两条街。
比如有一日,云兮独自去了一趟柴火馄饨铺,老者照例给他盛了一碗馄饨,还顺口问了一句:“今次那个青衣姑娘怎么没有和将军一起来?”
青衣姑娘?
这是云兮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捕捉到了这个身影。那天晚上,他在临安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他几乎想到头痛欲裂仍是毫无头绪。
再比如后来的某一日,云兮在偶然的机会去了一趟遥远的东山,他不记得是谁曾经告诉过他,东山之中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开满着四季的花,有一片湖,一座桥,和一间竹屋。
他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竹屋空空,已经破败许久,在屋内正中的桌面上留有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名女子的字迹,悉心写着:“小白,我很想你。”
那天,天上落了雨,和云兮的眼泪流淌在一起,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有点莫名于自己的感伤。云兮在东山住了一个月,在这个月里,他总会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梦中,梦中的她唤他小白,笑意盈盈。
再回到临安后,云兮没有再跟任何人打听起青衣女子的事,他只是常常会发呆,坐在海棠花树下发呆,看着夏日流萤发呆,望着远处的烟花发呆。
一晃四十年,云兮一生戎马,寿终正寝。在这一生里,他两袖清风,终身未娶,云兮在临终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只是望着窗外道了句:“有一件憾事,此生没有喝过用海棠酿成的酒。”
云兮下葬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陪葬,只有一支素簪伴他长眠。
南海王宫。
世子云兮依然深居简出,与从前的风格习惯皆无什么不同。只是天界时而会有些小猜测小八卦,道是被结魂盏重新结成的魂魄可能会丢失记忆。
王宫门口仍然会有些女仙君们流连不去,然而云兮却从来都是视而不见,送来的书信也皆是看也不看就扔进厨房引火。
这日云兮准备去看望自己的师父太虚真人,刚刚出了宫门没有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声音轻轻的怯怯的,他转头看去,是一名陌生女子,女子穿着白色衣裙,裙上点缀着一些淡蓝色羽毛,看上去很是雅致。
云兮站定,淡淡地问道:“这位女仙君,是找我有事么?”
女子眼波流转,盈盈一礼:“世子殿下,我是西王母身边的仙使诏兰,其实我与殿下早已认识了。”
云兮仍是淡淡的:“抱歉,我想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了。”
诏兰莞尔一笑:“不要紧,与殿下现在重新认识也许更好,以后诏兰能否常常来南海向殿下请教些诗词上的问题?”
云兮刚要答话,从斜刺里蹿出一个人来,来人面色灰灰的,表情生硬,正是云兮的师兄落离。
落离一把拉过云兮,小声道:“不是告诉你了么?女人都是洪水猛兽,不要招惹她们!”
诏兰尴尬了一瞬,仍是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落离上仙好……”
落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可受不起!仙使诗词好着呢,用不着跟我师弟请教,我看你还是不要来的好。”
诏兰一噎,委屈道:“切磋下书画也行……”
落离不理她,拉着云兮就走:“快走,别让师父等急了。”
太虚真人闭关几年,今日正是出关之日,因此落离带着云兮前来看望。小仙童将他二人安置好后便去通禀。云兮望了望,觉得仙山的周遭景物既熟悉又陌生,遂闲步走了开去。
后院是几名弟子的住所,挨着云兮的屋子旁还有一间小屋,这间屋不是落离的,看上去似乎并无人居住。云兮好奇,伸手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爽,茶几上摆着一本册子,他随手捡起翻了翻。第一页画着的一条萌萌的小龙正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做鬼脸,龙身旁边写着一个名字——小白。
云兮仿佛被什么触动,急急翻开到第二页,第二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今天和小白比剑,我又输了,小白就不肯假装让我两招么?哼!我决定今晚在他的衣服里撒一层痒粉。”
第三页上记录的语句多了点,字里行间还带了点淡淡忧伤:“今天又有女仙君来给小白送信,小白丢给我拿去引火,我可舍不得,信纸上都撒了香粉,字也好看,词句也很美,可惜我看不大懂,听大师兄说今日来的这位女仙君长得也很美,可这样好的人小白都看不上,那像我这样又懒又馋又会闯祸的他是不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第四页上写的是:“今日是小白的生辰,我打娘胎出来后第一次缝了只香包打算送他,我见到那些女仙君们都喜欢缝个鸳鸯什么的,于是我也缝了一个出来,可是怎么看怎么像大师兄在池塘里养的那两只呆头鸭,我觉得以小白的品味一定不会喜欢,只好将香包藏了起来。”
云兮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下,在枕边发现了一只红色香包,香包的针脚歪歪斜斜,上面绣着的鸳鸯确是满满的呆头鸭气质,在床头他还看见了一把仙剑,他抚上仙剑的那刻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云兮扶着床头勉强支撑住,面色苍白。
落离急急寻来,看到云兮的模样也是一惊,旋即对不远处的小仙童斥道:“说过你多少次,这间屋子怎么又忘记锁好了?”
云兮吃力地摆摆手:“师兄,这里原来住的谁?为什么我看见这些心里会如此难过?”
落离呆了半晌:“咳,这里原来住的是我们的师妹。”
“师妹?”云兮抬起头,“她叫什么名字?”
“秦青……”落离落寞答道。
“她人呢?怎么没有看到?”
“她……已经死了。”
死,对于神仙来说就是灰飞烟灭。云兮没有细问原委,他带着秦青的物品返回了南海。回到南海后,云兮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他总是坐在海边整日整日的发呆,不发呆的时候便去找落离,有时拿出一根蓝色发带问落离这是谁送的,有时专门跑到人间买几支小面人问落离谁会喜欢这个,还有一次收集了一袋子海棠花问落离有没有人会用这种花酿酒。
落离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忧心的南海龙王与王妃头碰头地商议后决定尽快给云兮寻一门亲,盼望成了家的云兮可以了却曾经。
谁知在得知要给自己寻亲的第二日,云兮便留了张字条,道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不告而别了。
天水山神殿中,女娲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妙善。妙善始终一派温和笑意,她低头饮了口茶赞道:“你烹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只是你这里始终太冷清了。”她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女娲,又道,“那个丫头走后,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女娲道:“我亦没有想到她会放弃……”
妙善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对她太过严厉了,其实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比如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西王母那里,她说她的玲珑镜一直少了一块,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玲珑镜有着护魂的功效。”
女娲猛地抬起头来:“所以呢……”
妙善含笑不语,远处梵音阵阵,笼在天水山上的浓云渐渐散开,露出温暖阳光。
游走在人间的云兮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叫做东山的地方,东山腹地四季如春,被人种满了海棠花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云兮似被牵引,缓缓走进海棠花海。
有名青衣女子在海棠深处出现,她的眉眼之间带着温暖笑意,那样熟悉和亲切,云兮禁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女子抬起头来,看见云兮后欢快一笑,举起手中的一坛酒来:“少年,可要尝一尝我酿的海棠醉?”
正文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