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荆斩棘下了山,不觉半日已过,夜幕缓缓降临,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一路上,莫扬都没有搭理过沐紫凝,甚至都没有在崎岖路段拉上一把。沐紫凝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本想问询,可身为女子的矜持却让她开不了口。她不问,莫扬也就不说,只是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这条路,应该可以通往镇上吧!”来到山下,总算见到了大路。沐紫凝有点小小的雀跃,莫扬却只是轻哼一声算作回应。见他如此冷淡,沐紫凝不免有些生气,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得赌气的闭嘴。
不知身在何处,两人只得徘徊在路中央,却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到阜阳。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道路前方突然出现了火把的亮光,并伴随着匆忙的马蹄声。为了保险起见,莫扬当即拉着沐紫凝藏到了路旁的稻草垛后面。而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驾马而来,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了跟前。沐紫凝悄悄探出头去看,原本写在脸上的紧张瞬间换成了雀跃和欣喜。
“绫罗!”沐紫凝无比惊喜的唤着,同时从草垛后面跑了出去。领着衙差正在寻找沐紫凝的绫罗闻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从草垛后面冲出来的人影。勒马驻足,绫罗稍稍迟疑,而后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果然是小姐!虽然一开始根本没有看清,但是绫罗知道,那声音那身影,一定是沐紫凝,也只会是沐紫凝。
终于找到了!
没有多言,两人一见便相拥而泣。此番重逢对沐紫凝和绫罗来说,皆是恍若隔世。在此之前,两人都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不过,幸好老天有眼,没有收回她沐紫凝的小命。
“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呀?”哭了好一会儿,绫罗这才抽泣着松开沐紫凝。借着旁边的火把亮光,绫罗见沐紫凝衣裙破烂,头发散乱,脸也消瘦了不少,便知她这几天吃尽了苦头,忍不住心疼,险些又落下泪来。这下,倒是沐紫凝反过来安慰她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是先回去吧,我慢慢说与你听。”帮绫罗拭去泪水,沐紫凝宽慰一笑。心知当务之急是让沐紫凝好好休息,绫罗赶紧点头,扶沐紫凝上了马,一行人当即打道回府。
马蹄声再起,携亮光一齐渐行渐远。莫扬站在草垛旁望着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僵硬的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也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
果然,都结束了。众人簇拥着的沐姓小姐,怎会记得他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呢?
夜渐深,月起东方,光华甚寒。惨白月光下,莫扬含笑与影为伴,不言孤单。
午夜之前,策马扬鞭的沐紫凝一行来到了知府县衙后堂厢房。为了聚集人手全力寻找沐紫凝的下落,也为了掩人耳目,绫罗和鸳鸯这几日便暂居于知府县衙内。如今找到了沐紫凝,也就自然而然的把她带了过来。
一入府衙,绫罗立马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自己亲自伺候沐紫凝沐浴更衣。另一边,林知府赶紧差人去寻找鸳鸯一行,并告知其沐紫凝已平安回府的消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庭院内人来人往,却无一人发现县衙屋顶上立着的不速之客。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白衣女子突然开口,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浮起一抹寒意,转瞬即逝。
“我从来就没担心过!”站在女子身旁的男子邪魅一笑,转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从未担心?呵!”女子冷笑,一双明眸染上了浓浓的哀伤。“白羽,从何时起,你变得可以坦然对我撒谎?”
没有回答,月也无言。女子叹了口气,朝男子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庭院内仍旧有人进进出出,却始终无人知道,刚才屋顶曾有人停留。屋内,沐浴完毕的沐紫凝换上了干净衣服,正面对着一桌子美味珍馐大快朵颐。这几日被困洞中,她是又饿又累,如今逃了出来,便一心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然后爬上 床睡个天昏地暗。
不过,她还记得莫扬,那个一开始就说过会带她出去并且真的做到了的人。刚见到绫罗的那一刻,她确实忽略了他,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并且也派了人回去接他。依照马儿的脚力,此时他也应该回到湖边小楼了吧。
沐紫凝正想着,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说是派去接莫扬的人已经回来了。
“已经把人送回家了吧?”绫罗隔着门问,岂料外面的人却回答:没有看到要找的莫扬,途中虽有遇见一位青年,但对方否认自己是莫扬。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正在喝汤的沐紫凝听了衙差的回答急得站了起来,却突然愣住。不对,那个人肯定是莫扬,这大晚上的,除了他还会有谁在路上走?可是,他为什么要否认呢?
“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放下汤碗,沐紫凝说着就要出门,绫罗赶紧上前阻拦。就在这时,得到消息从外面赶回来的鸳鸯推门而入,见到这般场景,不由得一头雾水。
“这是做什么?”鸳鸯问道,又看了眼拉着沐紫凝不松手的绫罗,然后将目光转向一脸憔悴的沐紫凝。“小姐这是……要出去?”
“那个……我……”不知为何,一见到风尘仆仆满脸倦容的鸳鸯,沐紫凝就说不出话来了。这几天为了找她,鸳鸯她们肯定也吃了很多苦,说不定都达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如今她回来了,大家刚安心,她真的就要再让她们担心吗?
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沐紫凝最终摇了摇头。“不,我没想出去。”
听完沐紫凝的话,知晓事情经过的绫罗有那么一瞬的惊愕,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问沐紫凝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不用了。”沐紫凝摇头,转身往内室走去。“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话音刚落,屋内紧接着传来铺被上 床的声音。鸳鸯与绫罗彼此对望,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在哪儿找到小姐的?”中庭内,花树旁,鸳鸯望着灯火通明的厢房,若有所思的问绫罗。
“崇圣山山下西南方向,通向歧州的官道上。”绫罗据实以答,思考片刻复又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先回帝都。”鸳鸯不假思索的回答,“小姐这一失踪就是九天,咱们得抓紧时间才行。”
“那……”
“等小姐休息好了咱们就启程,你现在先去通知林知府,尽快将借来的五百守城驻军还回去,免得惹人生疑。”为了寻找沐紫凝,鸳鸯托林知府出面,以破少年失踪案为由从守城将领手中借来了五百兵士。如今案子已破,需早日将人还回才行。
“好,我这就去。”干脆应下,绫罗当即寻林知府去了。鸳鸯回头盯着沐紫凝睡觉的屋子沉思了好半天,然后吩咐下人好生看护,这才去安排其他事物。
然而直到鸳鸯离开,屋内的沐紫凝都没能入睡。疲惫不堪的身子如一滩软泥铺在了床上,眼皮也似灌了铅般沉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安然睡去。只要一闭上眼睛,与莫扬一起在山洞中经历的一幕幕便会浮现眼前。她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就这样把莫扬扔在了半道上。而在山洞里,不管发生什么事,莫扬都没有松开过她的手。
“莫扬……”无意识的唤出莫扬的名字,沐紫凝再也难掩心中的愧疚,当即趴在枕头上嘤嘤抽泣起来。哭了一会儿,情绪似乎得到了平复,沐紫凝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等她醒来,已是两天之后了。
沐紫凝一醒,便被告知即将起程回宫。自知这次意外耽搁了太多时间,沐紫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鸳鸯讨来了半天时间,说是要去跟一个重要的朋友道别。
在阜阳生活了十年,鸳鸯从来不知道沐紫凝有朋友,如今听她说出“重要的朋友”,鸳鸯多少有些好奇,便同意了,只是要求让绫罗同行。
知道鸳鸯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沐紫凝也就没有说什么。与绫罗各乘一骑快马,沐紫凝一刻不停的奔向南溪村。穿过村子时,沐紫凝发现有不少孩童三三两两的聚在院坝里玩游戏,清脆的嬉闹声传出老远。
绫罗解释说,由于南溪村也有孩子无故失踪,所以村中有孩子的人家都赶紧将自家小孩藏了起来。如今案子已破,匪巢被毁,歹人也被捉拿归案,村民们这才敢让孩子出来露面。
听完绫罗的话,沐紫凝有片刻失神。这个村子看起来安宁祥和,想必是民风淳朴,人人乐善好施,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地方,偏偏容不下一个莫扬呢?是莫扬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引发了众怒,还是其中有误会呢?难道真如莫扬所说,就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村子里发生过灾祸吗?
灾星,莫扬说过,除了老夫子、大宝以及一些小混混之外,全村人都叫他灾星,甚至是刚刚懂事的孩童也不例外。如今来到南溪村,见着这些五六岁的幼童,沐紫凝突然想验证一下。
翻身下马,沐紫凝来到了一个小女孩面前。“小妹妹,你可知道莫扬家住何处?”沐紫凝柔声问道,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然而“莫扬”二字一出口,在场所有的孩子都盯住了她。
“你问那个灾星做什么?”一男孩满脸戒备的问,并用力将被问话的女孩拉到了远离沐紫凝的地方。那女孩像是被吓到了,瘪了瘪嘴,之后便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见孩子们全都一脸防备如临大敌般盯着自己,沐紫凝这才明白莫扬所言非虚。一时间,心莫名发紧,胸腔像是溺水一般憋闷得厉害,沐紫凝抚着胸口,望向那些孩子的目光充满了怒意。
最后,那些小孩全都被吓哭了。
“小姐,这莫扬……”前往莫扬家的路上,绫罗忍不住问道。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沐紫毫不犹豫的回答,高扬马鞭加快了速度。
是的,他是她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哪怕他是全世界认定的灾星,也是她的朋友——值得托付一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