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伊始,烟雨正盛,这一日却是难得的晴天。阳光洒进闺楼,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鹅黄。镂空雕花床,绸锦绣花被,女子安静躺着,如黛眉梢却微微皱起,似有不适。门外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像是怕扰了屋内人安睡。忽然,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门外这才恢复宁静。
然而,怡然的宁静却并未换来屋内女子眉头舒展。为什么又是这个梦?又是什么地方能有这么一汪清澈的碧水?又是谁在岸边神伤蹙眉?为什么每次梦见这水都会感到既亲切又恐惧?这清澈却始终见不到底的水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快醒来,快醒来呀!”沐紫凝清楚的知道若是再不醒来自己就会被卷入水里,可是任凭她如何提醒自己这只是梦,却始终醒不过来。果然,一开始还只是泛着微波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沐紫凝顿时被卷落水中。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求生意识让她开始胡乱的扑腾。然而,除却恐惧与惊慌外竟没有置身水中的压迫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身体渐重,水面的亮光也越来越少,终于,沐紫凝又一次沉入了水底……
“啊——”随着一声惊呼,沐紫凝瞬间惊醒。听着屋内的动静,一直守在门口的鸳鸯和绫罗当即推门而入,并快步奔到床边。
“小姐,怎么了?”鸳鸯一边帮沐紫凝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焦急询问,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沐紫凝呆愣半晌,这才扭头看着鸳鸯,下一刻却直直扑进了她的怀抱。
“鸳鸯,又是那个梦,怎么又是那个梦?我好害怕……”沐紫凝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鸳鸯闻言,与一旁的绫罗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两人看着沐紫凝长大,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个梦”是怎样的一场梦境。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每次沐紫凝从梦中醒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而这场梦,沐紫凝一做就是七年。自她十岁起,便总是受梦魇所扰。
花了好些时间和心思,鸳鸯才让沐紫凝恢复平静并再次安然睡去。悄声退出房间,鸳鸯重重叹了口气。
“今天二十一,公主上次发作是在七天前,中间间隔又少了一天。”绫罗闷声说着,气氛顿时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鸳鸯应着,温润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坚定。
“每发作三次后间隔时间会减少一天,现在是间隔七天,到间隔一天还有……八十四天。”绫罗略一沉思,做了个准确的计算。
“八十四天……在这之前,一定要把公主送回去,否则……”鸳鸯不禁锁眉,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绫罗见状也跟着揪心,却不想再给鸳鸯施加压力。故作无谓的拍了拍鸳鸯的肩,绫罗又挂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招牌笑容。
“放心,还有八十多天,我们一定可以。”绫罗给鸳鸯打气,也给自己打气。鸳鸯笑而不言,心头的沉重却再也无法卸去。
是呀,一定可以,也必须可以,哪怕要丢了这性命……
次日,早上还是阳光明媚,却自午后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国安寺的和尚们都说,这雨估计要下到五月去了。睡到自然醒的沐紫凝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开门走了出去,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山里,怎么就回了寺中?得好好问问鸳鸯才是。
绕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沐紫凝最终在锦鱼房外的走廊上找到了鸳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连自己接近都没有发觉,沐紫凝便想吓她一吓。然而,当她绕到鸳鸯身侧时却愣住了。
“那是……”沐紫凝指着鸳鸯怀中的檀木盒子明知故问,鸳鸯这才猛然回神。见已来不及藏,只得故作随意的笑笑。
“好些时日没用了,便拿出来看看。”鸳鸯随意的说着,如此的欲盖弥彰,沐紫凝怎能看不出?
“是要回宫了吗?”沐紫凝问道,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鸳鸯点了点头,她明知沐紫凝不愿回宫,却也不得不如此。沐紫凝只道是君命难为,也就没再多问,转而问起心里的疑惑。“那个……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回屋不见你,自然猜到你去后山寻我们了。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寺中的师父和林知府的侍卫,大伙儿费了好些劲儿才在山里找到你。”鸳鸯说着,起身握住了沐紫凝的手。“公主,鸳鸯求你,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你若有差池,可叫我如何是好?鸳鸯哪怕是死了,也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宁妃娘娘呀。”
“你又胡言,这不是好好的嘛!”沐紫凝打着哈哈敷衍,鸳鸯无可奈何,只能叹气。相伴多年,这小公主的性子她怎能摸不透?哪怕她此时答应了,到时候估计也是坐不住的。
“哎,锦鱼呢?你们不是找她去了吗?”沐紫凝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说着就往锦鱼房里走。等鸳鸯反应过来,沐紫凝已经推门而入。鸳鸯本想阻止,转念又想早晚瞒不住,也就不去拦了。过了好一会儿,沐紫凝才从房里出来。
“她的伤,可有大碍?”沐紫凝闷声问道,低垂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衍休大师已经来看过了,那些外伤都未伤及筋脉,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她体内的毒……”
“毒?”沐紫凝不可思议的出声打断,“怎么会中毒呢?什么毒?”
“奈何。”
“奈何?”沐紫凝一头雾水。
“对,奈何,毒性主要来自于金针蜂刺,经炼毒者添加其他毒物融合萃取之后,不仅毒性强烈,且千变万化,即使华陀再世也是无可奈何,故谓之奈何。”
“金针蜂……”沐紫凝闻言一颤,双眸瞬间染潮。金针蜂,她是听说过的,天底下最毒的东西,毒性远胜于常见的毒物,素有妖蜂之称。 “那锦鱼……”
“你别担心,衍休大师说过了,这次锦鱼中的毒只会致人昏迷不醒,不至于送命。只是苏醒之日……若是没有解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鸳鸯望着屋内,也是忍不住潸然落泪。修长十指抚过怀中的檀木盒,盒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早已了然于心。此刻,也只有这盒子能让她安心些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将鸳鸯的动作尽收眼底,沐紫凝不动声色,硬生生憋回了眼泪。
“我去找师父。”沐紫凝说完就跑开了,见鸳鸯没有追来这才放慢速度。绕到鸳鸯看不到的转角,沐紫凝这才任凭眼泪落下。抽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所有的难过和自责,若不是她让锦鱼去调查山下少年失踪一事,锦鱼又何至于弄成这般模样?
只是,锦鱼为什么会中毒呢?照鸳鸯所说,这奈何毒性如此之强,炼制应该很困难,定然不会为寻常人所有。那么,是什么人对锦鱼下此毒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悄悄探出头望向锦鱼房间所在的方向,鸳鸯已不在那里了。沐紫凝胡乱擦着眼泪,虽然很难过,大脑却没有停止思考。
鸳鸯竟然把针盒都拿出来了,那就表明不只是为了回宫那么简单。要知道,鸳鸯的功夫虽然略逊于锦鱼,但一手挥针夺命的绝技却是无人可及。想当初从帝都来到阜阳,一路也遇上了不少匪徒,但鸳鸯却从未动过针盒。若只是回宫,自然也是用不上的。如此看来,鸳鸯定是有事瞒着她了。
“到底是什么事呢?”沐紫凝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去找衍休大师。然而当她赶到衍休大师的禅房,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去哪里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在房中打坐才对呀。”
疑惑的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看到衍休大师,沐紫凝只能作罢。关门退出房间,沐紫凝惊觉屋外的雨竟越下越大了,乌云聚集,似是要将天压塌一般。雨丝受风斜飞飘入檐下,不知不觉润了衣衫。感觉到有凉意侵身,沐紫凝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用手心压了压胸口,平坦无任何异物,手在脖子周围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摸到原本挂在脖子上的红绳,沐紫凝当即心头一惊。
“糟了,赤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