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阴沉得厉害,黑云压顶,大雨将至,空气中蓄积着无尽闷热,就等着暴雨从天而降的那一刻。呼啸的劲风肆意撕扯着窗边的纱幔,猎猎抖动的声响让人的心莫名的不安起来。穗儿凭栏望去,见楼下有一人匆匆匆从外院进来,强而有力的风将她的衣裙掀得老高,但那人具体是谁却又看不真切了。
“穗儿!”绫罗隔着门在外唤道,“莫扬要去沂州接大宝和小奕,你要一同去吗?”
“不了!”穗儿干脆的回答,之后便没了声音,绫罗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沉思片刻后转身下楼,不多时又领着沐紫凝来了。
“穗儿,你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些时日了,难道就不嫌闷得慌吗?今儿莫扬去接大宝,一路还能看个风景,也不失为一个散心的机会,依我看……”沐紫凝在门外劝道,话还没说完,门却突然开了。穗儿穿着亵 衣,头发也没梳理,却也不显得邋遢,素面朝天的模样倒很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韵味。
“小姐,你若是开口吩咐我随莫扬一同去接大宝他们,穗儿自然是会听的。”穗儿对沐紫凝说完,又关了门退回屋内。没过多久,穗儿便换好了衣裳梳妆完毕,再一次出现在沐紫凝和绫罗的面前。
穗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沐紫凝看得出来,她心里是不愿意的。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短短几天自然不足以让她走出那一段痛苦的经历,但是绫罗说的也在理。一味的将心里的伤口包裹起来,也许根本起不到保护作用,反而会让伤口流脓溃烂。有些事,是必须强迫她去接受面对的,流干脓血,让伤口在阳光下结痂脱落,这个过程虽然很痛苦,但却是愈合伤口最有效的方法。
所以,哪怕明知道穗儿不愿意,哪怕莫扬一个人也能去沂州接大宝,沐紫凝还是听了绫罗的话,让穗儿与莫扬同行。
从南城去沂州,最便捷的方式是坐船走水路,所以沐紫凝和绫罗将莫扬穗儿送到了内河渡口。一路上,穗儿可谓是惜字如金,面对任何问题都用一个“嗯”字回答,莫扬也是一反常态变得沉默寡言,引得沐紫凝打趣说他“话痨也学会安静了”。莫扬无心与她斗嘴,随着船家挥桨起航,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沉重。就在船即将离岸漂走时,莫扬突然从船尾跃到岸上,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除了穗儿。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把视线移到涟漪泛泛的水面上去了。
“你干什么?”沐紫凝惊问,却被莫扬拉到了一旁。有些防备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绫罗,莫扬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沐紫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和恶女打算脚底抹油,才找借口把我和穗儿支开的?”
“啊?”沐紫凝闻言一愣,实在不明白莫扬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脑子都装着什么呢?真是的,要丢也只会丢你,又怎么会让穗儿跟你一起嘛!”沐紫凝忍不住嗤笑,可莫扬倒是觉得,正因为她们让穗儿跟他一起去沂州,才觉得她们是想溜之大吉呢!
“真的没有?”莫扬再一次确定。
“哎,你再不上船,船家可不等你了!”沐紫凝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可莫扬却不这么想。只见他两手搭在沐紫凝肩头,逼得她不得不面对自己,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沐紫凝,我要你答应我,等我明天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在这里看见你。”
莫扬说得一本正经,认真的神情把沐紫凝都给吓到了。看他这样子,好像一定会发生什么一样,可是不过是两天时间,又能发生什么呢?
“行,我答应你!”见船家又在催了,沐紫凝这才回答莫扬,并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莫扬这才上船。船桨入水荡起波纹阵阵,莫扬站在船尾望着渐远的沐紫凝,悬着心再也没能落下。
“这人,还真是奇怪呢!”回去的路上,沐紫凝低着头自言自语,却掩饰不住那一脸的笑意。虽然莫扬刚才的表现在她看来有些小孩子气,但是无可否认,她真得很享受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不过刚才忘了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呢,难道要她一大早就来渡口等着么……
“小姐?”见沐紫凝一路都痴痴低笑着,绫罗忍不住出声唤她。“莫扬他……跟你说什么了?”
“哦,没什么呢!”沐紫凝颔首轻拂身前的发,垂眸间尽显女儿家动情时的娇羞之态。绫罗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恰巧遇见了在街上闲逛的丽娘。见丽娘手里提着食盒,绫罗便问及盒中所盛之物。
“西街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听说味道不错,我就去买了些。”说罢,丽娘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送到绫罗和沐紫凝面前并邀请道,“你们要不要尝尝?”
随着食盒揭开,一股清甜随即扑面而来,细腻的糯米糕被模子印成好看的梅花形状,看起来还真不错,但沐紫凝却没多大兴趣,直到丽娘随口提了一句“听说那家铺子做糕点的模具都是用海棠木制成的呢”。
“海棠木吗?”沐紫凝抬头问了下,这才拿起一块糕点送至嘴里。松软的糯米糕松软细腻入口即化,浓郁清香中果然带着一股浅淡的海棠花香,正是沐紫凝最喜欢的那种味道。“嗯,好吃呢!”沐紫凝点头称赞,砸吧着嘴细细品味着唇齿间的香甜,却不料一阵眩晕突然袭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及时扶住了。
眼前,是绫罗焦急的脸以及一张一合的嘴巴,可沐紫凝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就像陷入了一个无声世界。沐紫凝慌了,本想张嘴说什么,却还是听不到声音,眼睛也像是被注入了一道白晃晃的亮光,甚至连绫罗的脸都无法看得真切。就这个时候,听觉反倒恢复了。沐紫凝好像听见了绫罗的声音,她在说:小姐,歇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沐紫凝点了点头。闭眼,世界瞬间陷入黑暗,万籁俱寂。
长街那头,一辆马车在沐紫凝晕倒后快速奔来,驾车的正是罩了面纱的未央和伶画。待车停稳,绫罗便和丽娘一起将沐紫凝扶上了马车。马儿昂起头颅嘶鸣了一声,之后便在未央挥动的马鞭下往东门疾奔而去。
临街一家酒肆的屋顶上,白羽负手望着远去的马车,正要动身追过去,却在看到一道白影飞速朝自己接近时停了下来。
是白雁儿。
“你不是回去了吗?”白羽轻声问道,语气是一贯的温润和煦,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然而只有等陷入他的温柔之后才会发现,这温柔背后的他是有多么不以为意。因为对对方的不在意,所以才不会透漏自己的真实情绪。
“我不能眼看着你惹祸,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是引火上身,是傻子才会做的事。”白雁儿义正言辞的警告,白羽听在耳朵里,脸上却始终云淡风轻。
“所以啊,你乖乖回去,这一次,我自己去做就好了。”白羽笑着走近白雁儿,伸手捏了一把她那如瓷娃娃一般的脸蛋儿,一如他们年少时那般亲近。“你看,来了这儿,你的气色都不如之前那么好了。”
“羽!”就在白羽准备将手收回的时候,白雁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极尽依恋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虽然明知他是无心,可她却还是忍不住沉 沦。“羽,我们回去吧,求你了……”
“回去等我!”一个缥缈的声音远远传来,白雁儿惊愕的抬头,眼前已没了白羽的身影,脸上也只剩自己的手。手里,还残留着他的温热。
“羽……”白雁儿颓然的望着远方,潸然泪落。
南城东门外鸠梓山顶,绫罗一行已等候多时,见白羽来了,绫罗赶紧迎上去。“你确定安排好了?我刚得到消息,夫人还在呢!”
“时机不巧,你们那夫人近几日身体抱恙,所以没有一起去。一会儿我会去把她引开,你们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问题。”白羽解释完后,便和绫罗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动,丽娘则走向马车,在未央伶画的帮助下将沐紫凝抬了下来。
“好了,你们回去吧,在我回来之前,凡事皆要万分小心,一切务必照我之前说的去办,万不可有丝毫松懈,以免坏了大事。”丽娘再三叮嘱,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未央见状,猜测着问道:“姐姐可是在担心梦离和雨烟?”
“是啊!”丽娘坦然承认,跟着说出心里的担忧。“梦离的易容之术纵然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是,对方也有一个精通此术的高人呢。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能坚持多久。”
“姐姐还须宽心,梦离雨烟两位妹妹足智多谋聪明伶俐,定能不负姐姐所托。”未央宽慰丽娘,随后便领着伶画驾着马车离开了。她们一走,白羽也就开始行动了。只见他一步步走向山顶边缘,至一脚悬空也没有停下。前脚踏空,后脚跟上,整个人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坠深渊。
然而,白羽却并没有落入水中,而是在最后一刻停在了离水面不足丈余的一根石柱上。该石柱从石壁间横生而出,粗细约有一握,恰与水面平行。而在那石柱之上,赫然雕刻着一圈缠绕的环状花纹,首似人形,却接鱼尾,鳞片森然,栩栩如生。
白羽刚一落在石柱上,原本微波潋滟的水面顿时出现了四个漩涡。漩涡愈转愈疾,最后显露出了四颗诡异的脑袋。
“白羽,求见夫人!”白羽凛然开口,那四个脑袋一听,各自对视一眼,又重新沉入了水里,漩涡也逐渐散去。约摸过了半刻钟,白羽身旁的石壁突然开出了一条缝。随着两边的石壁一左一右往里收缩,那缝隙也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扇石门,紧接着,一条漆黑的暗道跃然眼前。
白羽提步进入,石门随之合上,与石壁完美融合,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而就在石门彻底合上的一刹那,三个身影从山顶飞身跃下落入水中,激起丈高的水花。翻涌的波浪撞击着深渊两岸的石壁,很快便趋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