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沐紫凝一起床便发现外面在下雨。雨并不大,却淅淅沥沥的湿了屋外的一切。在雨水的浸润下,院子里的落霞海棠愈发显得生机勃勃了,每朵花都像被洗涤过一般,晶莹且饱满。
这一天,沐云怡并未如约前来,想必是被雨阻在家里了。不过人虽然没到,却派昨日那个老宫婢送来了一碟点心,颜色粉嫩,形如海棠,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哪怕是咽下后仍能在唇齿间寻到依稀的海棠花香。听老宫婢介绍说,这点心是她家云怡公主亲手做的,在烘焙糕点时特意用了海棠木制作的模具,寻思着能融入海棠花的香味,没想到成功了,于是特意带来给汝宁公主尝尝。
“我家公主让奴婢带话,请汝宁公主有空时也去小九宫坐坐,我家公主自当扫榻相迎。”老宫婢说完便告辞了,穗儿送她出门,回来时却见沐紫凝还站在门前的走廊上。
“公主,怎么还不进屋呀?外面飘着雨湿气重,可别着了凉了。”穗儿来到沐紫凝身前劝道,沐紫凝朝她笑了笑,转身进了屋。然而就在穗儿想要去做其他事时,沐紫凝却将她唤了过去。
“穗儿,来,坐!”沐紫凝叫穗儿落座,穗儿却是不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一个小丫鬟,哪敢跟公主同桌而坐?然而,她到底还是拗不过沐紫凝,最后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下。
“穗儿,你今年多大了?”沐紫凝给穗儿斟了杯茶,脸上笑容不散,言语间也甚是亲切,就像是话家常一般。不过因为地位悬殊,穗儿始终不敢怠慢,言下甚是恭敬,生怕说错了话给自己招致祸端。
“回公主,十六了!”穗儿低着头回答,双手放在膝上一直搅弄着衣袖,其紧张显而易见。
“哦,入宫几年了?之前都是在哪个主子跟前伺候啊?”沐紫凝继续问道。
“穗儿十岁便入宫了,之前一直是帮着园艺司的公公做一些种花弄草的杂活儿,后来苏嬷嬷年纪大了,才让我过来帮她一起打理金枝殿。”
“原来是这样……”沐紫凝若有所思的说着,随后又问道:“你为何会进宫来呢?是因为家中贫苦吗?”
“嗯,那时娘亲身染恶疾,家中无钱医治,无奈之下,爹爹便将我卖进了宫里。不仅可以换些银钱给娘亲治病,也能让我免受饥寒之苦。”穗儿坦然回答道,看得出并未因被卖一事怨恨父亲,反而能设身处地的去体谅别人。
沐紫凝听后,无奈的笑了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官宅豪门将驹雀一类视为珍宝,甚至不惜为其倾散千金,却有民间百姓衣食不饱贫困交加,若遇天灾人祸更是只能卖儿卖女维持生计。她与穗儿,同在这深宫里,一个万般不愿却不得不留下。另一个,却是因为留下,才得以活下去。
同样是人,却因出身差异而拥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命之一字,实在是捉摸不定。
“想不到,你也是个苦命之人。”沐紫凝感叹道,又瞟了穗儿一眼,之后便说起自己的身世。“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娘亲宁妃,在我七岁时便病逝了,之后我也大病了一场。父皇为了让我安心养病,将我送出了宫去。而这一走,便是十年。如今我再回宫,虽还顶着公主的头衔,但是已经没有了依靠。父皇日理万机,哪还顾得上我?太子哥哥念我刚回宫,人事两不熟,虽有心关照,却也难护我周全。这不,头前儿为我接风的晚宴上,便已经有人对我冷嘲热讽了。若再往后,想必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说完,沐紫凝故意长叹了一口气,并伤神的揉着额头。果然,穗儿见她这般苦恼,又听得主子被人欺负,不由得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是谁这么大胆敢对公主出言不逊?依奴婢看,若公主不想烦扰皇上,那不如将此事告诉给太子殿下,也免得再有人欺公主仁善。”穗儿忿忿不平的说着,恨不得亲自去太子那儿替自家主子喊冤,其护主之心倒让沐紫凝很是赞赏。不过,话到这里就该打住了,她的目的可不在自己的委屈上。更何况,她本就不在意那些言语,今日再提不过是另有用意。
“你话是不错,我也这样想过,但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背后告状的小人了?”沐紫凝反问,偏过头看穗儿的反应。只见她愣了愣,后又挠了挠头,一脸的苦恼。
“这个……我还真没想到呢!”穗儿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为自己没能帮主子分忧而感到十分抱歉。
“唉,其实你也不用自责,这宫里的事本就是这样,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像这样两难的事儿经常都能遇见。我虽然刚回宫,这点道理却还是懂的。不过,比起这个,倒是有另一件事更让我心烦。”沐紫凝试探着说道,穗儿果然问及所为何事,沐紫凝又是一阵感慨,之后才说道:“你也知道,我刚回宫,对这宫里的人和事都是一无所知。鸳鸯绫罗两个丫头虽然了解的比我稍多些,但是却不想我忧心,便是能瞒就瞒了。可是你想,这宫里不比外面,哪怕是整日呆在这金枝殿里,也有可能祸从天降。我虽无害人之心,但也不想遇事之时一筹莫展。鸳鸯绫罗虽然聪慧,但也不可能时时守着我,若她们不在,难不成我就要任人欺侮吗?”
沐紫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穗儿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见时机成熟,沐紫凝便委婉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呀,我想拜托穗儿,跟我讲讲这宫里的人和事,顺便提点我一下。哪些公主皇子性格偏激难以亲近,我便避着些,也免得一不注意开罪了人家。哪家主子喜欢什么小玩意儿,我也留个心,日后若有个人情往来的也能投其所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公主所言甚是!”穗儿用力点头以示赞同,早已没了谈话伊始时的紧张和压抑,甚至觉得这汝宁公主平易近人,打心眼儿里愿意和她亲近。要知道,只要是公主开了口问,当丫鬟的她哪敢不如实回答?可是,公主没有拿她的身份地位来传达命令,而是说了这么多,就像……姐妹之间聊天一样。虽然穗儿自知身份低微,没资格和公主称姐道妹,但是却因此而真心认了这个主子。
既然是真心,从此便会竭尽全力的替主子办事了。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宫里的各种情况分析给沐紫凝听。不过,由于之前一直在园艺司做事,与他人接触很少,所了解信息也都是道听途说无法保证准确性,穗儿便向沐紫凝推荐了五儿。
“五儿曾在宣妃娘娘跟前伺候过一段日子,后来犯了错才被调来金枝殿做事。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要不然我把她叫来?”
这是回宫的第三天,沐紫凝对那五儿也有了些了解。那丫头写得一手好字,做事也很细心,懂得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很是聪明伶俐。但是有时候,越是聪明的人就越难驾驭,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找穗儿而不找五儿的原因。
“不用了,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我在日后的接触中定能慢慢了解。更何况就算你现在全告诉我,我也记不住呀!”沐紫凝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顽皮可爱的模样瞬间把穗儿逗笑了。就这样,穗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与了沐紫凝听,其中就包括了月前在宫里传开的公主回宫行队在距阜阳几百里的深山中遭遇强盗全军覆灭的事情。
这是沐紫凝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虽然现在安然无恙,但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惊。百余人的行队全部覆灭,百余条人命就这样惨死在了歹人的利刃下,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真的是遭遇强盗吗?淄鸿国的一些深山中虽确有强盗出没,但是又有哪一伙强盗可以与近百侍卫武僧抗衡?而且就算是遇见强盗,强盗的目的也只是图财,又怎会一个活口都不留?
所以说,这种理由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好了穗儿,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你先去做事吧,我还有事,出去一趟。”话音未落,沐紫凝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来不及反应的穗儿愣了片刻,之后便带上门出去做事了,嘴里还感叹着:“在这宫里,会跟一个丫鬟说谢谢的人,怕是就只有公主一人了吧。”
另一边,沐紫凝出门之后便径直奔向了鸳鸯的房间。届时,鸳鸯正在屋内摆弄一大堆的瓶瓶罐罐,见沐紫凝来了,便手脚麻利的将那些瓶子收了起来。心想着这些东西可是剧毒,万不能让沐紫凝碰着了。
“回宫行队遇袭全军覆没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沐紫凝前脚刚进屋,绫罗因为找鸳鸯有事后脚就进来了,却没想到会看到沐紫凝冲到鸳鸯面前大声质问。而经她这一问,鸳鸯和绫罗都愣住了。
“谁告诉你的?”鸳鸯定了定神,不答反问。而看她的反应,沐紫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果然都知道,呵,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对吧!”沐紫凝苦笑着说完,转身就跑。绫罗想要追出去,却被鸳鸯给叫住了。
“你为什么不解释,我们只是想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告诉她。”望着鸳鸯的背影,绫罗满心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鸳鸯好像是故意要去刺激公主呢?
“解释了又能怎么样呢?她生气的,是我们不信任她,遇见问题不愿意让她和我们一起承担。更何况……”鸳鸯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也许,这样能让她更快的强大起来。”
行至门边,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鸳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绫罗,最近几天,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