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回到国安寺时已是午后,当她带着一身疲惫推开房门,送冷奕回来时没见到人的绫罗此时正坐在房里静候她归来。穗儿耷拉着脑袋站在绫罗身旁,显然是挨了训。
“那个……我是因为……”
“先换衣服吧!”自知此番犯险让绫罗担心了,又搞得一身如此狼狈,定然免不了一顿教训。为了免受耳膜冲击,沐紫凝本打算主动认错服软,却不想刚开口就被绫罗打断了。
“嗯?哦!”绫罗的反应让沐紫凝很是意外,却没有再多问,乖乖跟着绫罗进了里间。沐浴的热水早已经准备妥当,蒸腾的热气夹带着醉人的花香扑面而来,让泡在浴桶中的沐紫凝仿佛置身百花丛中,不由得身心舒畅。
“你在水里加什么了?”沐紫凝闭着眼睛靠着桶壁,一脸的享受。手臂搭在桶沿上任由绫罗给伤口清洗上药,竟觉不出丝毫疼痛,也不知是因为绫罗动作轻柔还是她已经疼到麻木了。
“衍休大师送来的三春净露,是镇痛安神的圣药。”绫罗停下手上动作答话,之后才继续小心翼翼的帮沐紫凝处理着伤口,生怕一不留神弄疼了她。要知道,沐紫凝的烧伤虽然不严重,但伤处甚多,手臂、肩膀以及后背皆有伤痕,又红又肿,皮层皱起还鼓起了水泡,若不及时消炎散热,定会留下难看的疤痕。虽然都在衣物遮掩处,但伤疤对于姑娘家而言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才到衍休大师那儿求来了这极难萃取的三春净露。
原来,这三春净露除了镇痛安神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功效:愈伤不留痕。
“镇痛安神?怪不得没觉得痛,反而还犯困呢!”沐紫凝掩嘴打了个哈欠,松软的身子又往下滑了几分。
“昨儿一晚上没合眼,今天又折腾了大半天,能不困吗?”绫罗没好气的说着,沐紫凝悄悄睁眼望着她,心想是躲不过这一顿训了,岂料绫罗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便再无后话。
“你……不想说点儿别的了吗?”见绫罗一直没有出言训责,沐紫凝忍不住试探道。绫罗闻言抬头,透过氤氲的水汽望着一脸心虚的沐紫凝,心中感慨万千。
“还能说什么呢?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小时候编的那些恐怖故事也已经唬不住你了,难不成要绑着你不让你出去不成?”绫罗悠悠说着,回想起当初与鸳鸯锦鱼一起在寺中陪伴沐紫凝长大的点滴,忍不住叹了口气。物是人非,当初的三姐妹,一个阴阳相隔,一个长眠不醒,如今只剩她一人独挑重任。前路漫漫充满了艰辛和挑战,这才刚到阜阳便横生枝节,她真怕自己完成不了如此艰巨的任务。那时候,恐怕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姐姐和鸳鸯。
“对不起啊!”以为是自己惹得绫罗不开心了,沐紫凝遂反握住她的手诚心道歉。绫罗由此回神,朝她笑了笑,接着低下头继续帮她处理伤口。
“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反正疼的又不是我。三思而后行的道理我说也说够了,你听也听腻了,我也懒得再重复。再说了,你是主子,以前替你做好安排是因为你还小,如今你既已长大成人,便该换我听你安排了!”将伤口洗净,擦干,再上药包扎,一切处理完毕,绫罗起身往外走。“再泡会儿就出来吧,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早些启程,否则天黑之前到不了王贾镇,就得露宿荒野了。”
“哦!”沐紫凝应道,跟着将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部没入了水中。看着水面随着呼吸而漾出细小的水纹,沐紫凝突然想起数月前在山洞中被逼跳下水潭的奇妙境遇。当时身沉水底,她却无半点不适,不仅没有溺水时的窒息感,甚至还能将水底景象看个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下过水,更不会游泳。
从山洞逃出生天之后,便匆忙回宫了,之后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这件事,如今再想起来,则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一探究竟,沐紫凝打算再试验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缓缓将头沉入了水里。
随着水一点点的没过嘴巴、鼻子、眼睛,最后是头顶,胸腔内郁积的窒息感也越来越眼中。温水浸入眼睛刺得生疼,别说看东西了,根本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沐紫凝心想,也许是还没适应吧,那一次掉入水中最开始时不也很难受么。于是,她强忍住身体本能的求生欲而硬把自己整个沉在水里。随着时间变长,身体的承受能力也达到了极限,沐紫凝忍不住呼了一口气,水瞬间涌进嘴巴和鼻腔,沐紫凝本能的往上一窜将头伸出水面,最后撑着浴桶边沿猛咳不止。
“小姐!”屋外的穗儿闻声冲进来,见沐紫凝剧烈的咳嗽着,急得不知所措,只得又跑出去叫绫罗。等绫罗赶来时,沐紫凝已经平静了不少,只有涨红的脸还在昭示着刚才咳嗽的剧烈。
“睡着呛水了?”绫罗试探着问,然后以眼神示意穗儿出去她来处理。
“不是……”沐紫凝摇头否认,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故意改口道:“太累了!”
“累就去躺会儿吧!”绫罗上前帮沐紫凝擦身穿衣,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沐紫凝轻咳几声来清了清嗓子,尚沉浸在呛水的不适中,绫罗又开了口。“那个小孩儿,你打算怎么办?”
“留在寺里吧,师父会照顾好他的!”沐紫凝随口回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说,狼蛛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组成的呢?”
“一群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亡命之徒吧!”绫罗简明扼要的解释,心里明白沐紫凝在想什么,便出言宽慰道:“你就别想了,这次莫扬遭绑架,说不定只是狼蛛针对炼毒巢穴败露一事前来报复,并不是针对你呢!”
原来,冷奕的父亲正是狼蛛成员。当时衍休卷起他的袖子查看中毒情况,绫罗倚在门边瞧见他的手腕正中有一点不起眼的红斑,心下狐疑,便走近去看,才发现是一只仅有米粒大小的红色蜘蛛刺青,由此才判断出他的身份。
当天晚上,绫罗就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沐紫凝。沐紫凝不明白,她自数月前的少年失踪案告破才知道狼蛛的存在,之前更是闻所未闻,但这狼蛛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身边?先是无端被狼蛛一伙掳劫被困山洞,然后是回宫行队遇袭一案的卷宗中有画着狼蛛令牌的图样,紧接着鸳鸯在房中发现狼蛛令牌遇刺身亡,最后是她回到阜阳却遭遇狼蛛成员绑架莫扬……这狼蛛,为何总盯着她不放?
绫罗说,莫扬被绑架是狼蛛回来报复,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却无法让沐紫凝信服。如果狼蛛要报复莫扬,那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动手,而是随着她的出现才有所行动呢?很显然,是她把狼蛛引回了阜阳。
“看来跟我呆在一起,很危险呢!”沐紫凝兀自感叹,绫罗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更衣上 床,沐紫凝很快就睡着了,却被那个纠缠了多年的梦魇惊醒。大汗淋漓的从床上坐起,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拭了一把汗打算去倒杯水来喝,却突然听见房门有响动,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缩在门口,见她有所察觉,当即拔腿就跑。
“谁?”沐紫凝毫不迟疑的追了上去,没追几步便发现了仓皇逃离的小家伙。穿着小和尚灰色僧衣,却留着发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望她。
竟是冷奕。
沐紫凝没有再追,而是回屋将衣服穿好,简单梳洗一番后便出了门,本打算去找衍休大师,却与穗儿不期而遇。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穗儿拎着包袱驻足问道,看来是已经收拾妥当。
“跟师父告个别!”沐紫凝随口回答,没走几步又回头交代道:“告诉绫罗,让她在山下等我,我随后就来!”说罢,沐紫凝快步朝衍休的房间奔去,却因衍休闭关而未能得见,最后只得到一封衍休交代弟子转交给她的书信。沐紫凝迫不及待的拆开,只见信上仅有八个字:心化万物,上智为善!
一时之间,沐紫凝并不能理解衍休留下的八字箴言,于是将信妥善收好,倾身跪在了衍休门前。“师父,您多保重,等凝儿从南城回来,再来看您!”话毕,沐紫凝又朝屋内叩了头,这才起身离开。屋内,衍休盘腿而坐,听着屋外渐远的脚步声,浑浊双眸缓缓闭上,身前拨弄念珠的手骤然垂下。念珠落地,绳断,珠散遍地。
崇圣山下佛渡来客,沐紫凝回头仰望云雾缭绕的国安寺所在,不舍之情积压在心,竟扰得她有些心神不宁。如今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师父的身子虽向来硬朗,但世事无常,若是哪天师父驾鹤西去她却不知,那将会怀疚终生。
然而,世事总与愿违。有些越不想见到的事,却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