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沐紫凝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但却是最让她难受的一次。昔日受尽了大家的帮助和照顾,现在她只是想凭借自己的双手来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然而事实证明,她真的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什么都做不好。不仅浪费了那么多食材,还让大家为了顾及她的颜面吃下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
父皇,小奕,伶画……还有他。
“我以为只要按照她们教的方法弄就好了,我以为炒菜做法这样的小事根本难不住我……唉,还自认聪明呢,连炒菜必尝的道理都不懂。如果我能在菜肴上桌前尝一尝,估计都不会端上桌,你们也就不必那么辛苦的来骗我说好吃了!呵,真蠢,若不是无意间听到大宝和小奕聊天,我可能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做菜天赋。”
沉云尽散,盈月渐起,清冷银辉遍洒,照亮了锦葵丛中的人影。沐紫凝叹着气,将头靠在了莫扬的肩膀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之后你不是尝过香煎小豆腐了吗?难道不好吃?”莫扬扭过头问,却看不见她的脸。一片静谧中,他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那是因为有你在旁边指点,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沐紫凝瘪着嘴回答,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偏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比起委屈落泪,她的故作轻松反而更叫人心疼。
猛地夺过沐紫凝手中那块被啃了一口的月饼,莫扬似乎是想证明什么,狠狠咬了一大口。稍稍咀嚼两下后含糊不清的说道:“月饼很好吃啊,手艺不错呢!”
“这是伶画盯着我做的!如果是我一个人操刀,肯定会把碱放多。”知道莫扬是在安慰自己,沐紫凝却只能感激一笑,心底的挫败却始终无法淡去。莫扬听她这么一说,冷不丁的被月饼碎渣呛了喉连连咳嗽。沐紫凝以为他是吃急了,便拍了拍他的背,后见他咳个不停,这才拉了他进屋去喝水。
一大碗水下肚,莫扬这才好了些,最后喘着粗气瘫倒在椅子上。沐紫凝恹恹坐下,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看吧,我做的月饼都能呛死你!”
“不管是谁做的,吃那么急都会被呛。”莫扬出言劝慰,实在不愿看到沐紫凝这般消沉。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她跟自己抬抬杠斗斗嘴,不过看她现在这样,恐怕是没这那个心情。
“咦?这是什么……”搁了茶碗,莫扬这才注意到桌上堆放的一沓白纸,好奇的拿起一张,却见下面似乎缠着一圈细竹条。然而,就在莫扬打算看个清楚时,沐紫凝却一把将所有的纸都抢了过去。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要扔的!”沐紫凝抱起那些纸就往外走,最后随手扔在了院子里。莫扬满腹狐疑的跟过去,却只见到一个负气上楼的背影。
“没用的?”莫扬嘟囔着,收回追随沐紫凝的目光转向地上的一堆白纸,展开之后才发现不单单只是纸那么简单。白纸糊在一起组成了圆兜状,下端开口处则固定在绕成环状的细竹条上——原来是孔明灯。
灯已半成,为何要丢掉呢?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些灯飞起来吗?莫扬心下猜测,将那些做了一半的孔明灯全部捡回了屋里。
月儿高悬空中,中秋节的庆祝才刚刚开始。街道上,人们的欢闹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最后随风上高楼钻入沐紫凝的耳朵,引得她凭栏而望。感受着楼下人群中的热闹气氛,沐紫凝并无向往,只觉得就这样静静看着就好。门外,伶画领了未央几个来邀沐紫凝出门去看灯会,沐紫凝隔门回绝,之后便不再说话。见她不感兴趣,伶画便领着众姐妹离去了。
楼下,朗朗月辉间,沐燿天见大宝冷奕在庭院间追逐嬉闹,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不禁也起了玩心,兴致勃勃的加入了两人的游戏。谁能想到,在朝堂上贤明持重指点江山的一国之君,竟会和这一大一小两个无知小儿玩这些幼稚的追逐游戏,而且还乐在其中。
沐紫凝到底还是耐不住这被欢闹包围的孤独,她想,就算不去凑热闹,也不是非要一个人呆着吧,找绫罗聊聊天也好!
决定好了,沐紫凝便打算出门寻绫罗去,却在转身之际看到窗外有一抹亮光。好奇定睛望去,竟是一盏孔明灯漂浮在窗面。下面应是拴了线拽住了,所以这孔明灯才停在了她的窗户外面。
微风拂过,悬在孔明灯下方的蜡烛火焰稍稍颤了颤,孔明灯便晃晃悠悠的转了个向,两个写在灯罩上的大字随即跃入眼帘:下来。
这么龙飞凤舞的字迹,沐紫凝不用想也能猜到出自何人之手。
用最快的速度狂奔下楼,果然见莫扬拽着一根细绳站在她的窗户下面。沿着细绳往上看,一盏孔明灯稳立在绳巅,虽没有满月那么夺目,暖黄的光晕却让她倍感温暖。
“你在哪儿找来这么长的绳子?”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感动,沐紫凝便故意找话题。莫扬得意一笑,却不回答,慢慢将连接孔明灯的绳子拽到金桂树上绑好,然后拉着沐紫凝就往丽人坊外跑。
最开始时,沐紫凝尚有一瞬愕然,但却只有一瞬而已。她甚至都没有问他要哪儿,便任由他拉着自己一路狂奔。出了丽人坊,见宽阔的大街已经被欢庆的人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莫扬当即带着沐紫凝跃上了街边的屋顶。攀檐过梁,一路无阻,沐紫凝跟得有些吃力,心里却只有满足。
两人一路往东,走过欢闹的人群,走过初生婴孩的啼哭,走过警惕狂吠的柴犬,走过沧桑古朴的石桥。笼罩着清冷月华的景物不断后退,胸腔里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却是愈加清晰。望着前方的背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沐紫凝终于确定了自己内心一直渴望的是什么。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在父皇面前卖乖争chong,更不是天下男子的追捧倾慕。她要的,是有一个人,懂她哀乐,知她喜忧。她要的,是有一双手,在繁华盛世里牵着她,在硝烟战乱里牵着她,在柴米油盐的平淡中牵着她,在天灾人祸的苦难中牵着她。
这样,就够了!
将莫扬的手握得紧了几分,沐紫凝已经知道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来这里做什么?”翩然立于南城最高楼——观星台,沐紫凝望着匍匐在脚下的南城,听着消散风中的欢声笑语,心境也随之开阔了不少。
“肯定是有好事啊!”莫扬冲她神秘一笑,跟着从身上取下一个包袱。天色较暗,沐紫凝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竟随身带了一个包袱。
吹燃了火折子点上蜡烛,却因为楼高风大一点就灭。无奈,沐紫凝只能用手捂着火焰充当灯罩。莫扬在一旁将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在观星台上摆了一排。沐紫凝举着蜡烛凑近去看,看见有糊好的白纸、细竹条、浆糊,还有切成半指高的大蜡烛。沐紫凝不傻,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是用来做孔明灯的。
一想到那一桌失败的菜肴,沐紫凝顿时泄了气,甚至都不想再去尝试做孔明灯了。然而,莫扬却始终没有开口叫她动手,只是一直让她把照明用的蜡烛凑近一些。
举着蜡烛又做不了别的事,沐紫凝闲着无事便看着莫扬鼓捣那些纸和竹条。只见他先是把竹条绕成环,然后用浆糊将糊好的纸兜粘在竹环上。简单几步,灯罩便做好了。接着,莫扬又抽出了两根竹条一横一竖搭成个十字,最后同样用浆糊固定在之前弄好的竹环上。十字竹条比之竹环的直径稍长,所以能搭在竹环上。最后,将挑出了灯绳的蜡烛块绑在十字交叉处固定,一个孔明灯便完成了。
点燃蜡烛,待灯罩被充盈的热气撑满,再放手,一盏明亮的孔明灯便摇摇晃晃的飞上了天际。在夜幕的衬托下不断上升,好像是要飞到月亮上去一般!
似乎,比想象中要容易呢!
“你拿着!”把蜡烛塞给莫扬,沐紫凝开始亲自动手制作孔明灯。她做过灯罩,所以前半部分倒是得心应手,后面绑十字和固定蜡烛就没那么容易了。每当见她遇到了问题,莫扬便会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提醒。心知她要强,所以莫扬一直没有动手去帮忙。终于,经过好一番折腾,一只孔明灯在沐紫凝的独立操作下诞生了。
“能飞吗?”点燃蜡烛静待热气盈满灯罩期间,沐紫凝有些担心的连连追问。“好像十字有些歪了,也不知道蜡烛绑得够不够紧,会不会飞到一半掉下来呀?”
莫扬不搭腔,向她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再松开手,那只孔明灯便冉冉往空中飘去了。虽然中途有些晃动,但好在有惊无险,如此,空中便又多了一颗暖黄色的‘星’。
见自己做的孔明灯被成功放飞,沐紫凝欢欣雀跃的像个孩子一般。银铃儿般的笑声乘风远去,落入不远处楼顶上一黑袍男子耳中,却充满了讽刺意味。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冷笑,猎鹰一般犀利的眼眸中冷光乍现,一闪即逝。
笑吧,现在有多美好,以后便会有多痛!他拭目以待。
黑影渐渐融于黑暗,沐紫凝和莫扬丝毫没有察觉。兴致勃勃的放完所有的孔明灯,两人便躺在观星台上欣赏他们一手创造的‘星群’。沐紫凝一扫之前的颓然和低落,一颗小心脏被满满的成就感占领。偏过头,他就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地方,沐紫凝鬼使神差的握住莫扬的手,后者先是一愣,然后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
十指紧扣,纵使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突然,震耳发聩的爆炸声炸响在天际,沐紫凝和莫扬几乎同时起身,只见一朵朵绚烂的焰火随着惊雷般的声响在夜空中绽开,明亮灿烂的彩色荧光将漆黑的夜幕装点得五彩斑斓,就像一个唯美却不真实的梦。璀璨幕帘下,沐紫凝与莫扬执手相望,满眼皆是深情。
“一生不离?”他问,想要一个承诺。
“一生不离!”她答,掷地有声,一诺重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