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前脚从莫扬房里出来,非央后脚就进去了。莫扬还在睡,脸上的暗红已经逐渐退去,床有些凌乱,却能明显看出被整理过的痕迹。非央望着眼前这个一无所知安然睡着的小子,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呢?说不幸吧,这汝宁公主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都是寻常人修了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可偏偏被这小子给捡了个大便宜。可是真的是幸运吗?据他所知,自从遇上公主之后,他已经去鬼门关转悠了好几次了。除此之外的麻烦和所受的情伤更是一箩筐。如果可以自主命运,他是否还会选择遇上公主?非央不知道答案。
“事情都解决了,我也该走了。”简单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衫和头发,海棠再次背着包袱来到了非音门前。有些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眼莫扬所在的房间,话还没出口,脸上就已经是滚烫一片。“那个……毒已经解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按理来说应该是没问题了。”非音如实回答,望向海棠的目光多了几分疑惑。看得出来,公主是很愿意跟莫扬在一起的,可是她为什么非要离开?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可是她怎么就那么笃定莫扬不会接受她?这段日子她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啊!
“那就好了!”接触到非音的目光,海棠羞赫的低下了头。“那什么,等他醒了就让他走吧,至于别的事……麻烦你转告一下他们,一定不要跟他说。”
“不要说什么?”非央从莫扬房里出来正巧听见了海棠的这句话,便接下话茬问道。
“你说呢?”非音没好气的说道,“海棠这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不希望莫扬对她心存感激。瞧,多伟大。”非音阴阳怪气的说着,语气中的暗讽意味让海棠的脸色有些难看。
“啊?”非央突然捂住嘴巴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身后有开门声传来,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莫扬撑着门框站在门口,正盯着她们三人。非央抽搐着嘴角望向海棠,艰难的开口。“对不住啊,我已经……已经……”
后面的话非央没能再说出口,只见海棠的脸色猛地一沉,瞳孔也因震惊而缩了缩。就在这时,莫扬迈着缓慢的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非音非央对视一眼,很不仗义的扔下海棠撒腿开溜。
来到海棠面前,气氛顿时压抑到了极点。莫扬见她始终低着头,连五官都看不清楚,只能尴尬的挠着后颈,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却完全不知道的说什么才好。正巧,海棠肩上挂着个包袱,莫扬发现了之后便打算从这包袱入手,踌躇了半天才开口。“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阜阳。”海棠简洁的回答,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脚尖上,完全没看到莫扬在听到她声音后那一脸的震惊。
这声音……怎么会那么像她?
“你去阜阳做什么?”莫扬竭力保持着平静,目不转睛的盯着海棠的脸,双脚却在慢慢弯曲,直到视线能与海棠的脸平行时方在停下。此时,海棠那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顿时出现在莫扬眼前。淡淡的柳叶眉,微微有些发红的大鼻子,两片薄得过分的红唇勾出一张狭长的大嘴,右脸颧骨处还散落着几粒小雀斑。整合在一起虽不算难看,但也实在算不得好看,与沐紫凝的那张脸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是她……悬在心口的大石头轰然落地,震得莫扬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是啊,怎么可能是她呢,都快一个月了,说不定她已经快要到御城了。
“有事!”海棠故作平静的回答,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规律。突然意识到莫扬在看自己,海棠惊得后退了一大步,然后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狠狠的瞪着莫扬。“你干什么?”
“我……我没……抱歉,我……”还没缓过神来的莫扬被海棠这一吼,顿时乱了阵脚。心知自己刚才的冒昧举动冲撞了海棠,莫扬赶紧道歉,却见海棠猛地扭过头跑开了。绣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走廊上并不显得突兀,反倒衬得那串银铃声异常刺耳。
莫扬不自觉的敛起眉头,总觉得那银铃声似在哪里听过,但具体又想不起来了。还有这个海棠,也像是在哪里见过呢!非央说,他被歹人下了合 欢散,是海棠用自己个儿的身子帮他解了毒。可是他并不认识她呀,她又为何要舍身相救?
太多的不解堆积在心里,如一团乱麻般理不出丝毫头绪。莫扬愁得直挠头,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大宝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从苏晋宣那儿逃出来之后,莫扬就大病了一场。气急攻心导致内息紊乱,不仅没有及时调理,反而还和苏家小厮周旋了那么久,结果落下了严重的内伤。要不是未央和伶画来得及时,恐怕小命堪虞。
然而,虽然小命保住了,莫扬却花了很长时间才调理过来,未等到痊愈,他就带着大宝冷奕和穗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南城。他要去找沐紫凝,他要问她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但是没想到,沐紫凝没找到,他们反而在路上被一群野狗围攻,自己更是被一个尖耳朵的大光头绑到了这里。
尚未搞清楚那个大光头为什么要绑架自己,跟着就冒出了海棠姑娘用身子为自己解毒的事情,莫扬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猜测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阴谋。可是,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拿这样的阴谋来设计他?他这样一个无钱无权无势的三无之人,又有什么可以给人家图的?而且刚才在房间醒来,他发现自己确实曾在那张床上与人共赴巫山云 雨。他是男人,哪怕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不会把这样的事弄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扬喃喃自语,猛然发现海棠已经跑没影儿了,这才赶紧追过去。不管怎么样,海棠于他都有救命之恩。虽然已经与沐紫凝成亲的他不能再对海棠负责,但是总该想办法报答人家的。
“喂,海棠姑娘……”莫扬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口。届时,两个脑袋从另一边的转角处冒了出来,两个人的表情出奇的相似。
“你说莫扬能认出海棠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吗?”非音趴在非央身上,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
“我觉着够呛,你看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才确认海棠就是公主。就莫扬那个二愣子,我估计他就算有所怀疑,也试探不出来。你别看公主从小养尊处优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她那心眼儿可多着呢!”非央煞有介事的说着,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上楼来了,赶紧拉着非音躲了起来。偷偷探头一看,竟然是非墨。
“走,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非央拉着非音从转角处出来,与非墨一前一后的进了非影的房间。
“你们来的正好,非墨刚带来的消息,狼蛛的人已经撤离了沣宜县。”非影正往脚上套着靴子,见他二人来了,赶紧分享最新消息。
“怎么可能呢?狼蛛没理由不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啊!”非央很是惊讶,非音的一颗心却全在非影身上。
“你不好好躺着这是要干什么去?”非音夺过非影的一只靴子退后数步,眉里眼里无不透着担心。
“我已经没事了!”非影笑着宽慰,话一出口又觉得好像有些夸张了,便立即改口。“就是下地活动活动筋骨,无碍的。”
“准备转战洛邑郡了吧!”非音一语中的。她早就料到了,海棠的身份一确认,这人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赶去南郡王府夺覆狸子。在他心里,主人的安危高于一切,哪怕是她,或者是他自己的命,在主人面前都完全不值一提。
见非音看破了自己的心思,非影也就不再隐瞒了。“主人的病拖不得,现在既然已经找到公主,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现在就走?”非音目不转睛的盯着非影问道,瞪圆的杏眼里盛着显见的愠怒。
“嗯。”非影回答,没有去看非音的表情。‘嘭’的一声,非音将靴子扔到了非影面前,把旁边的非央吓了一大跳。非影面无表情的捡过靴子继续往脚上套。“你们都去收拾一下吧,即刻动身。非墨,你就不去了,一路暗中跟着海棠保护她的安全,若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们联络。”
“呵,安排的还真周到啊!”非音冷哼一声后就往外走,非央看了看非影,犹豫着追了出去。海棠还没走远,非墨也不着急去追,遂继续坐着喝茶。
“为什么不告诉她主人病重,已经有好几天没上早朝了?”非墨突然开口,平淡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却也没有了那股逼人的寒意。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非影云淡风轻的说着,直到胸口处传来一阵绞痛才稍稍皱了皱眉。非墨默默看在眼里,一道剑眉也跟着皱了起来。
“你现在的功力才可有恢复三成?南郡王勇猛过人,南郡王府的暗卫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你让我去保护公主,难道就打算带着非音和非央杀进去?”
“我可没那傻。”非影冲他一笑示意他放心。“非央已经计划到了,由先非音易容成蓁儿主动接近沐延承骗取覆狸子,成功则已,不成功的话我再和非央潜入南郡王的藏宝密室将覆狸子偷梁换柱。非央手里有机关分布图,咱们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偷出来。”
蓁儿,南郡王沐延承一生中最挚爱的女人!
非影信誓旦旦的说着,非墨却是越听越不安。四个人一起长大,他还能不了解非影?这个人,越是没有把握,说的就会越多。就和有些人越是心虚就会解释得越多是同一个道理。
可是,就算是心里不安,非墨也没有表现出来,留下一句“有事捎信”后就追海棠去了。在影卫中,非影是大首领,也是他们三个人的头儿。他相信曾经带领他们完成了那么多艰巨任务的非影这次也不会让他失望,一定会凯旋归来。
骑着快马,非墨很快就追上了海棠。她正在东市街口选马,旁边围着苍蝇一样的莫扬。自始至终都看到莫扬在她旁边激动的说着什么,而海棠始终面无表情,完全将旁边的莫扬给当成了空气对待。
下午,海棠骑马出城上了官道,莫扬撒开脚丫子在后面追,海棠愣是没将他甩掉。终于,海棠忍无可忍的停了下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莫扬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道,却让莫扬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周边的路人给盯的。
“我说过了,用不着你报答,更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从现在起,咱们各走各的路,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互不相欠。”海棠一字一句的说完,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只留下莫扬在路中央接受路人的指指点点。
莫扬不禁有些懵了。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引得她发这么大的火?他不就是说他也要路过阜阳两人可以搭伴同行吗?还有,刚才在客栈都还听到她身上有铃声,怎么这会儿就没有了?
“还真是丑人多作怪。”莫扬忿忿的低叱了一句,转过身就往来时路走。然而刚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嘿,我怎么就不能走那边了?我也要去阜阳啊!”莫扬猛然反应过来,又调转了方向。
离开南城当天莫扬就跟大家商量好了,如果在路上遇见什么意外导致四人分散了,不要去找,更不要在原地等,统一都往阜阳去,到时候在鹭湾会合。所以在去找沐紫凝之前,他得先去鹭湾一趟。就算不带大宝他们去御城,也得先露个面好让他们宽心。
慢悠悠的走在宽阔的官道上,莫扬手里拿了一根枯萎的斑蝥花用力地抖着。轻柔洁白的花絮似芦花一般洋洋洒洒的飘进了风里,有的飞远了,有的粘在了他的布衣上。
莫扬故意走得很慢,就怕一不小心再追上海棠那个恶女人,到时候又被她说成恶意尾随。他的脸皮虽然不薄,但也没有那么厚,可是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莫扬又有些动摇了。人家海棠舍身救他,虽然长得不好看,但终究是个姑娘家。看她那个样子,显然是还没有成亲的大闺女,他一口一个报恩,无异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的事。姑娘家脸皮儿薄,自然是要发火了。如此看来,他这一巴掌倒是咎由自取了。
想到了这一茬,莫扬的脸色顿时一变,一反刚才的忿忿难平,反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追上去的理由。不再耽搁时间,莫扬当即拔腿追了上去,却是到天黑时也没追上海棠。
天色已晚,正好又到了一个小镇,莫扬便打算在镇上住一 夜,明儿赶个早集买匹马再行上路。一开始仗着自己脚程快想省了买马的钱,如今看来四条腿确实比两条腿厉害。
说是小镇,真的就是一个小镇,连客栈都只有一家。没得选择,莫扬只得到那家客栈投宿,不巧的是客栈已经客满了。找不到客栈投宿就只有露宿街头了,以前没钱他还觉得没什么,但现在身上揣着百八十两银子都还得露宿街头,他就有点儿忍受不了了。
“给我通铺也行,我就凑合一个晚上。不要告诉我通铺也没了,小爷虽然是外地来的,但也不傻,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哪儿有那么多人住店?”莫扬将手臂搭在柜台上摆出一副‘爷不好惹’的架势,另一只手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雪花白银扔在柜台上。
“爷,实在对不住,今儿晚上确实客满了,连通铺也没了。”书生装扮的账房先生一见那明晃晃的银子,两只眼睛都放光了。可是没办法,客满就是客满,送上门的银子也只能干看不能拿。
“阿四啊,什么事儿这么吵啊?”一个温软甜糯却略显做作的女声从楼上传来,每一个音调都透着十足的娇媚和妖 娆。莫扬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扶着梯栏缓缓下楼,丰满的腰肢随着步伐左右扭动着,虽然算不得风 情万种,却也无碍观瞻,反倒有一种别样的贵气。
待那妇人下了楼,莫扬这才看清她的样貌和衣装。大鼻头,肉圆脸,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双青黛眉倒是经过精心勾勒。大红锦裙上绣着繁茂的七彩牡丹,腰带正中镶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手腕间的金玉手镯撞得叮当作响,套在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竟把指尖都遮了去了。玉簪银钗金步摇,各种值钱的发饰缀了一脑袋。
莫扬突然就明白了刚刚感受到的那股贵气是从哪儿来的。
“老板娘,有位爷要住店,但是已经客满了。”叫阿四的账房先生如实回答道,眼睛有意无意的扫了一下柜台上那锭银子。
实在没想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客栈的老板娘竟然这么有钱,莫扬实在有些意外。还有,难道这位老板娘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吗?这么招摇,也不怕引来山贼劫匪什么的?
“哟,这位爷生得好俊俏啊!”老板娘摆着丰臀来到莫扬面前,莫扬很突然的想到了大宝最爱吃的胖头鱼,忍不住笑出了声。
“呵呵,老板娘过奖了。”莫扬客气的回答,适时的掩过了他刚才的笑。
“这样吧,阿四,今晚你跟小五对付一晚上,空个屋给这位爷住吧!”老板娘笑脸盈盈的安排着,视线时不时的瞟到柜台上,显然是看在那锭银子的份儿上。
“多谢!”莫扬突然想到了什么,朝老板娘抱拳致谢,接着便由阿四领着往后院去了。路上,莫扬忍不住问道:“小哥,我看你这客栈也不小,哪儿来这么多客人啊?竟然都住满了。”
“爷您有所不知,下月初七是南郡王爷的六十寿辰,这些人都是去南郡王府拜寿的。这镇子小,只有咱这儿一家客栈,可不就都来这儿了。”阿四引着灯走在前方回答道。
“南郡王爷?”莫扬轻声呢喃,阿四以为还在问他,便接下话茬。
“是啊,他是当今皇上的叔父,虽然是个闲散王爷,却甚得皇上的敬重。我听人说啊,好几个皇子公主都会来祝寿呢!”
公主?那她……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