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万籁俱寂。薄雾笼罩下的沣宜县安静的沉睡着,袭人的初冬寒风穿梭在街巷之间,汇成了整座城的呼吸。静谧的夜色下,挤压门窗所致的吱嘎声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一袭白纱从楼上窗口飘出,乘着夜风飞向了远处的巷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几道黑影从阴暗处走出,顺着那袭白纱追了过去。
等黑影跑远之后,一个人影从客栈大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黑影追去的方向,灵动美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然而就在她扭过头打算扬长而去时,却冷不丁的撞上了一堵肉墙。
“海棠,你想去哪里?” 一个玩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比天籁,也不算难听,却让女子浑身一僵。
不用抬头,海棠也知道撞上的人是谁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用一件白纱引走了影卫,却还是没躲过非央的眼睛。不过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难不成就是为了逮她?那可真是给足她面子了。
“起夜,不行啊?”海棠有些恼怒的朝非央吼道,被他挡住了去路,只能转身重回客栈。非央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直到她回到房间方才止步。
“穿成这样起夜你也不嫌麻烦?”抬肘半靠在门框上,非央忍俊不禁。
“你管我呢?你大半夜的不还是在外面瞎晃?”将包袱往桌上一扔,海棠没好气的还击。非央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却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嘭’的一声,房门被用力关上,而那门面离非央的鼻子不过半指而已。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海棠就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非音的房间。
“非音,你们是要囚禁我吗?”届时,非音刚起床不久,正在铺床弄被,就挨了海棠劈头盖脸的质问。
“什么?”清晨初醒,脸都还没净,非音正恍惚着,一时没弄明白海棠的意思。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又凭什么监视我?”见非音一脸茫然,海棠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狼蛛的人还在到处找你,你这一出去不是等于自投罗网?”缓了缓,非音这才搞清楚状况,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惹恼了海棠。头前儿跟她说这个的时候,她不是已经接受了吗?至于监视,这又是怎么一说?
“那我总不能跟着你们躲一辈子吧!”知道非音是一心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海棠的语气顿时平静了不少,腮帮子却还是一鼓一鼓的,显然有余气未消。非音叠好了被后给她倒了杯水,同时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非央惹你不高兴了?”
这几日因为非影要养伤不宜奔波,接手的任务之地离这里也不远,所以影卫四大首领全都留在了沣宜县。海棠作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知道沐紫凝消息的人,自然是不能让她走了,非音便以她的安全为由将她留了下来,这一晃便是三日。
这几日里,除了非墨一如既往的冷漠之外,大家相处得都还算融洽,却不知海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怒。非音想了想,也只有非央最有可能惹恼她,虽然在这之前,他们俩人似乎也相处得不错。
“非也非也!”海棠还没搭腔,非央就摇头晃脑的从外面进来了。海棠一见他,赌气似得将头扭到了一边。非音见她这般,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走到非央旁边,非音用胳膊肘狠狠的撞了他一下。“哎,你做什么了把海棠气成这样?”
“没什么啊,就是昨儿半夜睡不着出门瞎晃,碰巧撞见海棠背着包袱起夜罢了。”非央说得轻描淡写,却有意无意的在‘背着包袱’四字上加了重音。非音很快会意,朝非央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然后把房门闩了起来。
“海棠,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一直在监视你,所以昨晚才会那么巧撞上非央?”
“难道不是吗?”海棠挑眉反问。她才不相信会真有那么巧,更不相信会有人无端端的大半夜不睡觉到处瞎晃。
“你昨晚是不是先引开了影卫?”非音的声音柔和依旧,丝毫没有因为海棠的态度而有所改变。
“嗯。”海棠以鼻子轻哼出声,算作是回应了。
“那就难怪了!”非音笑道,总算弄清了症结所在。“这么跟你说吧,我们真的没有刻意监视你,虽然我们也曾担心你会偷偷的跑掉。但是想从影卫的眼皮子底下跑出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们真的没有亲自监视你的必要。”
海棠安静的听着,没有再插话。她知道,非音所言非虚。以影卫的势力分布,只要她冒了头,要抓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海棠没有提出异议,非音这才继续说道:“我猜,昨晚上的事应该是这样的。你想偷偷离开,又知道这客栈周围埋伏着影卫,所以先想办法把影卫引开了。只是关于这影卫的守卫,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着,非音故作神秘的朝海棠笑了笑。“影卫,虽然看不见,但却无处不在。就像拉开的一张巨网,覆盖着想要守卫的范围。而在这范围内,无论哪一个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顺着这张网传到最高统领者那里。你昨晚惊动了影卫,也就自然而然的惊动了昨晚值夜的非央。”最后,非音肯定的向海棠做出保证。“我拿性命担保,他绝对没有在监视你。”
非音说的占情占理,海棠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可是,她是真的觉得有人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呢。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时刻被人盯着一样。虽然没有实际的触碰,但却无比真切。
“不可能啊!”听完海棠的话,非音很是吃惊。“无论白天黑夜,这座客栈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店内入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稍有异动我们都能察觉,不可能有人能监视到你,哪怕如湮公子那般身手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的靠近。”
非音说得很肯定。对于影卫的防卫方面,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是么!”听完非音的话,海棠也有些混乱了。难不成是最近过得太平静了反而不适应,所以总是臆想出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可是那种感觉,真的很真实呢。
海棠闷头想着,突然将头转向窗口。只见一只白色鸟儿站在窗沿上,头顶立着三根微蜷的冠翎,正转动着小脑袋打量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见被人发现了,那鸟在窗沿上跳了两下,然后扑扇着翅膀飞向了高空,眨眼便没了踪影。
“怎么了?”非音循着海棠的目光望去,却见窗口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客栈不算高,透过窗口能看到街边的茶楼酒肆。现在是早晨,那些茶楼酒肆全都门前冷落,并未见可疑之人。
“没什么。”收回凝滞的目光,海棠故作无谓的朝非音笑了笑,之后便回屋去了。一路上,海棠用力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几近抓狂。
她肯定是太闲了,又或者是她疯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认为那只鸟在监视她呢?可是刚才,那鸟停在窗沿上的时候,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真的又出现了!
站在门口,非音看着海棠回到房间,这才往非影的房间走去。
海棠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而且她刚才望着窗口时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导致回房路上的纠结。可是,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何不肯直言呢?
非音心有疑惑,却想不出头绪。看来这事儿,还得将大伙儿召集起来好好商讨一番才是。
回房后,海棠马上关上了所有的窗户。待整个房间完全成了一个密室之后,她的心这才安定了些。
关了窗,房间里光线很暗,海棠便燃起了蜡烛。温暖的火焰跳跃在烛芯上,照亮了烛台下的桌子,却映得整个房间更加昏暗了。令人压抑的沉寂在屋子里无声蔓延着,只有在海棠有所动作时才会被短暂的铃音打破。可铃音过后,沉寂再次卷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
“真是的,干嘛自己吓自己!”海棠故作无谓的耸了耸肩,同时故意提高音调来给自己壮胆。伴着刻意摇响的铃音走到床边,海棠掀开被子重新躺下,在洗脑式的自我催眠下总算有了些许睡意。然而,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竟然又出现了。海棠猛地睁开眼睛回望过去,竟然在房梁上看到一只鸟。光线太暗,隐约可辨是一只白色的鸟,大小与刚才在非音房间里看到的那只相差无几。
一时之间,海棠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便一直愣愣的盯着那鸟儿。那鸟儿似乎一点都不怕她,也转动着眼珠子回望她。一人一鸟对视了好一会儿,海棠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那一刻,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跑去。
听到动静,正在非影房间讨论海棠被人监视一事的四人皆是一惊。片刻之后,除了卧床的非影,其余三人全部出现在了走廊上。海棠闷着头冲,正好撞进非墨怀里。
见海棠一脸惊慌的从房间里跑出来,非央当即冲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窗口扑腾的白鸟。飞镖上手用力掷出,没想到却打偏了。强大的力量将未上销的窗户震开了一条缝,反倒给那鸟儿制造了逃生的出口。等他拿出飞镖打算再补一发时,白鸟已经展翅飞远了,只留下一根被飞镖割下来的冠翎。
“这也能打不中,真是服了你了。”非音牵着海棠随后进来,见非央手里只有一根鸟毛,忍不住嫌弃。“一练功就偷懒,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这是什么?”非央正要还嘴,却见海棠一脸疑惑的从他手里夺过了那根冠翎。“这是什么鸟啊?怎么尽喜欢往人屋子里钻。”
“这是蝶翅鸟。”非央迅速调动脑子里面的东西,很快便找出了这鸟的信息。“蝶翅鸟,飞行速度极快,敏捷,机灵,易驯服,是训鸟者最为热衷的一种鸟。不过,这种鸟儿在淄鸿境内并不多见。”
“那在哪里多见啊?”非音凑上去问道。
“北境!”非央双手环胸,言无不尽。“这种鸟受不得炎热,只能生活在寒冷的北境之地。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因为即将入冬,天气转凉的缘故。”
“从那么远的地方飞来这里?是北境冰封万里寻不着吃的了么?”非音半开玩笑的说道,笑容却在瞥到窗上一物时猛然一僵。见海棠的注意力全在那根冠翎上,非音这才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拂过窗棂,顺势将那物件收入手中。
“嗯,蝶翅鸟确实会在冬天南下觅食,不过最多就是飞到帝都,根本不可能飞到这里来。”非央摸着下巴分析着,乍见非音用力瞪了自己一眼,不免满脸疑惑。
“会不会是有人带来的?你不是说过吗?这种鸟很机灵,特别容易驯服。”海棠轻捻着手里的羽毛,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管是什么鸟,似乎都能召之即来,就好像苟千岁使唤他的狗一样。
非央与非音对视一眼,早已想到了海棠所说的那种可能。
“不如这样吧,海棠,今晚你来和我睡!”非音笑着说道,也不等海棠回答,就直接把海棠的被褥抱去了她的房间。之后,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一切如常。并且自从知道那蝶翅鸟可能是被人‘差遣’而来的之后,海棠反倒没那么怕了。
吃过了早饭,海棠在房间里休息,非音四人则又聚在了非影的房间。非央将蝶翅鸟的事转述给了非影,后者冥思良久,却同样毫无头绪,只能吩咐他们务必保护好海棠的安全。
从非影房间出来之后,非央本打算去找海棠,却被非音拉到了走廊边的角落里。“我问你,你用四叶镖去打那只蝶翅鸟,鸟跑了,那镖呢?”
“呀,还在海棠房间里呢!”经非音一点,非央这才想起来,转身就要往海棠的房间冲。然而,一步尚未跨出,他就又折了回来,并将手摊在非音面前。他终于知道刚才在海棠房间非音为什么要瞪他那一眼了。
“你呀!”将飞镖交到非央手里,非音忍不住点了点他的脑袋。“幸好我先看到了,如若不然闯下大祸,就算影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知道了,我今后一定注意。”将飞镖收好,非央难得表现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曲起膝盖撒娇似的将头靠在非音肩上,非央的一句“小音最好了”还没说完,便又换上一脸的嫌弃。“你怎么还是这么矮?我这样靠着好累的!”
“你……”非音气急,挥着拳头就朝非央追了过去。非央逃到海棠房间里打算找个援兵,见屋内窗户大开,却没有海棠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房屋一角走出来,单膝跪在了非音非央二人面前。“启禀首领,海棠刚刚追着一只鸟离开了客栈。”
“追一只鸟?”
“离开客栈?”非央和非音一人一句,对视一眼后几乎同时从窗口钻出,落在窗外的斜檐上借力一跃,便双双来到了屋顶之上。放眼望去,果见海棠走在略显拥挤的大街上,脑袋始终仰着,而在她头顶引路的正是一只蝶翅鸟。
“早晚得笨死!”非音低骂了一声,作势就要下楼去把海棠拉回来,却不料她先被非央给拉住了。
“先不急,咱们跟上去看看。”非央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人群中的海棠,脚下踏着一路房梁追了上去。非音略有犹豫,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哎,你慢点儿!”出了闹市街,那蝶翅鸟的速度便明显加快了。海棠不想引人注目,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轻功,也就只能凭借两条腿往前跑。这鸟儿有意将她引向某个地方,所以每当海棠追不上时,它便会慢下来,直到海棠跟上来了才又继续往前飞。
这么明显的引 诱,海棠怎能察觉不到?她只是想看一看,差遣这鸟儿的人是不是她心里猜想的那个人。
穿过行人如织的闹市,走过清净幽深的小巷,海棠跟着蝶翅鸟一路往北,眼看就要来到城门口了。终于,在离城门不远的柳树下,海棠看到蝶翅鸟飞过延沧河,落到了河对岸的一个白衣男子肩头。薄薄苍雾罩在河面,让她无法看得真切,可是,她已经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了。
海棠强压着施展轻功飞过河的冲动,还是规规矩矩的从桥上过河。随着离对岸越来越近,海棠的心跳也逐渐失了规律。终于,桥走完了,海棠看着离自己不过十余步的男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初冬并不算冷,却始终还是透着凉意。太阳从东方渐起,此时正巧停在男子身后的枯树枝头。不带暖意,却将柔和的晨光投射在男子身上,恍若从天上下来的谪仙一般。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白衣胜雪,衣袂随河风翻飞,扬起了他腰前一侧的羽毛。身如玉树,半缚长发如飞瀑般垂下。负手一立,雅量非凡。
果然,她猜得没错!
“不过来吗?”白羽笑着问面前的女子,还不是很习惯她那张脸。
“知道你还活着就好了!”海棠笑着回应,突然转身就跑。
“你现在是谁?”白羽往前一步问道。
“我叫海棠!”海棠边跑边回头应道,一头长发随风而舞,掩去了她的面容。恍惚间,白羽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