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非央一行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时,御城已经处在了不安动荡之中。原本富庶繁华的一国之都,天子之城,如今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除了一些有着强大靠山的店铺还在开门迎客之外,其他所有的小摊小贩全部歇业在家。可即便如此,那些营业的店铺也是门前冷落,鲜少有人光临。原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大街已经维持了一连数日的清冷,偶尔见一人影也是形色匆忙,似在躲避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肃冬寒风从长街刮过,无一阻拦,迅速从街头窜到了街尾,吹动着街边的店铺旗帜不停飘摇,就像要摧毁这座城里所有可以摧毁的东西。御城,就这样变成了一座万人空城。如果说街上还有人的话,那就只剩一队又一队身披铠甲腰跨弯刀的士兵了。
要问帝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得追溯到莫扬救出闵清泽的第二天。原来,救出人后莫扬和非央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又马不停蹄的寻找沐紫凝去了。他们怎么能想到,他们前脚刚出城,三皇子就派人围了东宫,从后院假山山洞里搜出了越狱罪人闵清泽。而出卖太子的人,正是太子视为左膀右臂的德乙。
还没来得及找德乙问罪,太子就以劫狱罪名给抓了起来。沐锦舟来势汹汹,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为了大局着想,沐锦阳也没有拒捕,只是让牧玑和彩衣护着安灵和沐胤逃了出去。御城之所以被搅成现在这般,就是沐锦舟在抓他们四个人。
所以,当非央回到帝都想要找太子商量一下时,只见到大门被封的东宫,找来留守宫中的影卫一问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又问及主上为何没有出面干涉,才知道沐燿天的病情又加重了。
也是,只有主上龙体抱恙自顾不暇,三皇子沐锦舟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找太子的麻烦。
屋漏偏逢连夜雨,非央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只得发信紧急召回非影非音非墨三人。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三日。第四天一大早影卫就传来消息,说被禁冷宫的前皇后身着盛装去了嘉和殿。
白羽说过,狼蛛会在三日后有大动作,难道这就是他们大动作的开始?
影卫是皇帝的暗卫,虽然在江湖或朝堂上都有不少传言,但知其真实存在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没有主上诏令,影卫是不能擅自现身的。所以,尽管知道朱令瑜此番违逆圣意擅自离开冷宫肯定有阴谋,非影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部署将影卫的人安插在宫中各处,其中以嘉和殿为甚,以便第一时间掌握消息同时保护主上安全。
影卫四大首领齐聚宫中,面临的又是一场恶仗。非墨武功最高,只有他有实力与湮公子相抗,便由他带领人以皇城为起点,呈网状扩散到整个御城,搜寻沐紫凝和莫扬的下落,并趁机救人。非央足智多谋,便由他坐镇宫中指挥全局。至于非影和非音,一个潜入嘉和殿保护主上,一个出宫寻找太子妃和小皇孙,力保母子二人无虞。
“皇上有令,无召见者不得入内。”
嘉和殿前,高长守拦住了朱令瑜。今天的她身着明黄金线绣花的凤袍,宽大的裙摆长长的拖在身后,尽显华贵雍容。头顶凤冠,珠钿摇曳,傲然生辉。妆容大气得体,既没有过分妖冶,更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她那蜡黄粗糙的皮肤。
在她手上捏着一条手绢,一条,用黑线绣着一大朵牡丹的手绢。
“呵,高总管,你还真是忠心啊?”朱令瑜微抬嘴角,微醺的凤眼里是久违的狠厉和冰冷。高长守被她一瞪,竟是后脊背发凉。可纵是如此,他还是坚定的拦在朱令瑜面前。沐燿天现在需要休息,他不会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到陛下。更何况这个前皇后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然而,当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到自己脖子上时,所有的坚定都被本能的求生欲望冲击成了碎片。高长守扭头望着身旁那个拿刀威胁自己的丫鬟,虽见她一身粉色宫裙,但那气质却怎么都不像宫女。
“开门!”那丫鬟恶狠狠的命令,殿前的侍卫当即拔刀相向,却碍于高总管在对方手里而不敢轻举妄动。高长守咽了口唾沫,依言推开了嘉和殿的大门。过门槛时,那个粉衣宫娥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高长守一个踉跄跌进殿中,身后再次传来那女人的声音。“速去禀告,就说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明明就是一个被废的前皇后,如今还抗旨擅自离开冷宫。高长守在心中腹诽,却不敢反抗,赶紧迈着小碎步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帘子奔到沐燿天床前跪地请罪。“陛下,皇后……前皇后,朱皇后来了,奴才实在拦不住她。”
“我知道了,你叫她进来吧!”沐燿天艰难的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高长守赶紧取来一件绒皮大毡盖在他身上,这才出去叫朱令瑜。却不想刚撩起帘子,朱令瑜已经在外面了。
“你退下吧,我跟皇上说说体己话。”朱令瑜说完,自顾自的走向了沐燿天。高长守不放心的望向沐燿天,见他点头,这才退了出去。而此时,非影早已潜伏在嘉和殿的暗处,将朱令瑜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了眼底。只要她稍有异动,他就会现身救驾。
然而,朱令瑜只是坐在床边,还帮沐燿天掖了掖毡子,怕他凉着了。沐燿天也带着笑,丝毫不见紧张。放佛夫妻二人之间什么都没发什么过,一切又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当今皇后,今日来不过是看望感染风寒的夫君罢了。
只可惜,这十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听说,你快要病死了,我来瞧瞧你。也不枉……咱们夫妻一场。”朱令瑜率先开口,望着一脸病容的沐燿天,不禁哽咽起来。说到底,她心里终是在意着他的。哪怕这十年里,他从未去看过她,却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心。
“呵呵,是啊,生老病死,躲也躲不掉。”毫不在意朱令瑜的话,沐燿天坦然回应着,只是语气中多了些无奈。从毡子下伸出手,沐燿天紧紧握住了朱令瑜那一双冰冷且略显粗糙的手。“阿瑜呀,你看,我要死了,你也老了,这眼角都长皱纹了。”
“还不老么?”潸然泪落,重重的砸在了沐燿天的手背上。“十年了,十年,生个娃娃都满街跑了。老一点的,十年不见说不定都入土了。”抽出自己的手,朱令瑜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怨愤,只是沐燿天分不清她是在怨自己这十年没有去看过她,还是在怨他当初废了她的后位将她禁锢在冷宫。
长叹了一口气,沐燿天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卧病在床的这段日子,他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以前的事,也想通了很多事。当初废后一事,他确实有些冲动了。皇后纵是有过,却罪不至罢黜被废,他太想保护凝儿,太想把当年的秘密给封存起来了。
“这十年,苦了你了!”沐燿天缓缓开口,声音虽然很轻,却在朱令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那么,他是知道自己错了吗?
“……你可知道,我等这十年,却不是为了等你这一句。”
“哦?”睁开眼睛,沐燿天倒有些好奇了。“那你是想听我说什么?”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错了!”突然站起身来,朱令瑜因为情绪激动而浑身都在颤抖,但那话却是无比坚定。“我要你亲口承认,她焦沁儿就是妖女,你是被妖女迷惑了心智所以才会把原属于我的宠爱全部给了她,那不是你自愿的,是她的妖法在作怪。”
凤冠上的金玉发饰随着朱令瑜的动作剧烈晃动着,一下又一下,深深刺痛了沐燿天的眼。重新闭上眼睛,沐燿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对沁儿耿耿于怀。而朱令瑜见沐燿天闭上眼不愿意理她,一颗心瞬间坠入冰窟,刚刚打开的柔情缺口再一次被冰封了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不承认自己错了。他的心里,还装着那个妖女。好啊,那她就让他亲眼看看,已经死了都还让他心心念念的焦沁儿给他留了个怎样的宝贝女儿。
“哈哈哈……”掩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扎得掌心生生的疼,却疼得安心。朱令瑜仰天大笑,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也不禁有些扭曲。沐燿天听着朱令瑜的笑声,两道剑眉不由得紧锁。虽然她还什么都没说,但是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个女人肯定还安排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阿瑜,放下吧!沁儿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逝者已逝,你何苦再跟一堆白骨过不去?”沐燿天诚心劝道,朱令瑜闻言却笑得更加歇斯底里。
“我跟一堆白骨过不去吗?那你这么多年,又何必再念着一堆白骨?她既然都成了一堆白骨,你又为何还因为那一堆白骨负我?”朱令瑜声嘶力竭的质问,每个字每句话都满载着她多年来的委屈和不甘。“沐燿天,是你负了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说罢,朱令瑜抹去脸上的泪,脸上狰狞依旧。“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的沁妃给你留了个什么宝贝。”
“你要干什么?”沐燿天惊问,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沐紫凝。
然而,朱令瑜却并不理会他,径自叫了人进来。“来人啊,备辇,带陛下出去看看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