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骏马拖动车轮不断上前,颠簸的声音盖住了车内的低声议论。
“你确定这是影卫的人吗?我怎么觉得这个阿九怪怪的!”莫扬紧了紧斜挂在肩上的包袱,心底的戒备自上车那一刻起就没有松懈过。
“不会有错的,除了影卫谁还能知道我回宫的原因?”海棠宽慰一笑,端着腿一曲一伸的活动着,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我还是觉得奇怪,影卫的人既然知道你在大牛家,为什么没有现身一见?”莫扬如实道出自己的疑惑。这一路上听她说过不少与影卫有关的事,虽然影卫向来隐藏在暗处,但是在海棠受伤的情况下,他们不是应该及时现身给予最好的救治吗?要知道,蒲阳村只有一个赤脚郎中,医治些常见的头疼脑热倒是不成问题,之外的伤病却是无能为力。海棠之所以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全是倚仗他之前看过的那本医书。
“他们总是习惯在暗中保护,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现身的!”收了腿,沐紫凝回答得理所当然。车里有些颠簸,她便将软垫扯下来垫在了腿下,漫不经心的嘟囔了一句‘怎么颠得这么厉害’。
经她这一点,莫扬很快察觉到了异常。撩起车侧的帘子往外望,只见外面是不断倒退的重叠树影,枯叶铺地,竟见不着路径——不是在大路上。
“停车!”莫扬大喊着冲出车外,只见驾车座上空空如也,根本就无人驾车。马儿发疯似的往前狂奔,莫扬费了好些劲才让它停下来。海棠这个时候才发觉不对劲,赶紧从车里出来。此时两人已经被马车拖到了一片阴暗的密林,偶有猫头鹰的低沉叫声从林深处传来,冗长且诡异。
海棠一瘸一拐的下了马车来到莫扬身旁,见此情境,免不了有些心慌。察觉到她的不安,莫扬转身握紧了她的手。届时,一群鸟儿自林子深处受惊飞起,肃杀之气骤起,夹着满地枯叶席卷而来。莫扬当机立断,利落的卸下马车车架,把拉车的马解放了出来。
海棠脚伤未愈,定会影响两人逃离的速度,有马就会好得多。
“你先走!”不由分说的把沐紫凝扶上马,再用力一拍马屁股,马儿当即嘶鸣着窜了出去。海棠不愿丢下莫扬自己逃命,奈何此时缰绳在马脖子下,她够不着,只能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极力保持平衡。回头看莫扬,只见他背对着她站立,面前是一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
发丝随风乱,却挥不散海棠的视线。海棠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就见莫扬回头朝她笑了笑。明明隔的那么远,她却还是将他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是眼角那一勾微小的弧度她也看得真真切切。
海棠突然就安了心了。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放不下自己。
“拿下!”望着眼前的莫扬,鹰熦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丝毫未将莫扬放在眼里。随着他一声令下,近半狼蛛成员当即朝莫扬冲了过去,鹰熦则带着另一半人手朝海棠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前。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失手。
上次夜袭如意客栈,虽然被影卫察觉并让这女人逃脱了,但是没过多久狼蛛就在蒲阳村发现了她的踪迹。他们的任务是将人抓回去,而不是要她的命,鹰熦这才没有动手,而是等到海棠伤势好转后这才动手。为了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抓到海棠,鹰熦安排了这一场戏把他们带到了这荒山野岭。如此一来,不管闹多大动静也不用再担心会被影卫那帮人搅局。
这一次,鹰熦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誓要将海棠生擒。领着手下一路急追,不多时便见到了策马狂奔的海棠。鹰熦停步站定伸出右手,手下会意的递上一把长弓。搭弓引箭,锋利的银质箭头直指海棠的背心。鹰熦眼中寒意乍现,手松箭飞,目标却在最后一刻更改为海棠胯下的马儿。
破空之音从身后呼啸而来,海棠回头瞥见尾随的箭矢,利落翻身下马,却因脚伤未愈而滚向路边。几乎同一时间,利剑追上狂奔的马儿,最后深深的插 进了马臀。马儿嘶鸣倒地,声音绵长而凄厉。在后面与狼蛛成员纠缠的莫扬听见了声音,赶紧速战速决。手上虽然握的是狼蛛的重刀,使的剑法却是无比精妙,狼蛛不敌,损失惨重。
不再与剩下的几个狼蛛成员周旋,莫扬当即施展轻功追向海棠逃跑的方向。此时,海棠正与狼蛛成员艰难对峙着,虽有伤在身,她却不甘心就此坐以待毙,身靠着树干,一把匕首挥舞的呼呼生风,带着一股无言的悲壮。
经她拼死抵抗,上头又下了令不许伤她性命,以至于狼蛛成员都不敢贸然上前,一个个看戏似得盯着海棠,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公主殿下,舞刀弄枪的事儿不适合你,还是乖乖的放下匕首束手就擒吧!”鹰熦握着弓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见海棠即将力竭,眼底满是轻蔑。
“如果她说不呢!”一道清朗的男声突兀响起,之后便见莫扬翻身跃进包围圈,左手揽着海棠,右手执刀挥向狼蛛各众。将海棠包围起来的那些人惊惶后退,反应慢的人眨眼间便成了刀下亡魂。
没想到莫扬竟能毫发无伤的冲出包围,鹰熦甚是吃惊。扭头望向林深处,只见四个狼蛛成员互相搀扶着朝这边走来,每人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刀伤。近二十人的一队人,如今竟然只剩下这四个了。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鹰熦冷哼一声后就朝莫扬冲了过去,一把精巧的蝴蝶弯刀在手心飞速盘旋,虚实相生,影成盘状。莫扬沉着迎战,不骄不躁,两人身手极快,不多时便过了好几十招。公子说不许伤害汝宁公主,却没说不能伤这小子,因此鹰熦在此次对战中毫无顾忌,出手便是杀招。
鹰熦的功夫属轻灵一派,动作迅捷几乎到了肉眼不可捕捉的地步,招式更是阴柔狠厉。莫扬习的是剑法,手中重刀大大减弱了他的威力,以至于对战起来甚为吃力,幸好习得了《逐云》一笈上记载的轻功。每当鹰熦的蝴蝶弯刀即将落到莫扬身上,他都能凭借略快一步的速度安然抽身。鹰熦的刀快,他便闪避的更快。刀起刀落,每次都贴着莫扬的衣侧,万分惊险。海棠虽在一旁观战,却比自己亲自上阵还要紧张,手心早已濡湿一片。
莫扬和鹰熦打了很久都没有分出胜负,谁也制不住谁。就这样又僵持了一段时间,鹰熦开始动用他的帮手了。不管怎么样,抓住汝宁公主才是正事。他是来抓人的,可不是来比武的。
“把人抓起来!”两两对击一招后,鹰熦顺势退后数步,下令之后又重新冲上去缠住了莫扬。这个时候莫扬开始慌了,面前这人可不是好对付的,若无轻功傍身,他根本就不是此人的对手,想要摆脱他的纠缠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可就算是难,他也一定要做到。只要他在,就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一根毫毛。
眼看着其他黑衣人朝海棠围了过去,莫扬无心恋战,一挥重刀将鹰熦逼退后就准备去搭救海棠,却不料情急之下漏出了一个明显的破绽。鹰熦乘势而入,手中的蝴蝶弯刀准确的刺向了莫扬的小腹。莫扬大骇,千钧一发之际凌空翻身,那蝴蝶弯刀便扎进了他的后肩。
身体受痛抽搐,鹰熦一脚踹向莫扬并顺势抽出自己的蝴蝶弯刀,接着莫扬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海棠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莫扬扑倒在满地落叶上。在他后背,一抹殷红正在飞速蔓延,看得海棠心惊肉跳。
“莫扬——”海棠焦急唤道,而此时狼蛛众人已近身前。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海棠自知无力抵抗,已然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然而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忍着脚踝的痛楚打算冲出包围奔向莫扬时,拦在她面前的那些狼蛛成员突然脸色大变面露惊恐。海棠见状一愣,紧接着便见那些人一个个扔了刀开始用力挠自己的胸口,已无暇去管她了。
海棠、莫扬以及鹰熦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趁鹰熦震惊之际,莫扬赶紧忍着后背的剧痛奔向海棠。两人相互搀扶着倚树站立,耳边全是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只见狼蛛成员个个屈指如钩抓向胸口,三两下便抓烂了胸前的黑衣,却不停歇,不多时就将胸前挠得鲜血淋漓,场面惊悚而诡异。
由于蒙着面,海棠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透过面巾外那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海棠也能想到那是怎样一种痛苦。最后,那些人又重新捡起了刀,却刺向了自己的肚子。随着黑紫色的乌血溢出,他们的动作随之静止,最后轰然倒地。
不过片刻,狼蛛的二十余人除鹰熦外尽数气绝。个个死相可怖,眼球凸出,血丝遍布,甚至连那瞳仁都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如此突然的转变叫莫扬和海棠大为震惊,同时也充满了不解。倒是鹰熦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
“你是在找我么?”清冷之声冷冽似冰,来源是莫扬头顶的树枝。地上三人几乎同时往声源处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稳坐枝头,正悠闲的晃着双腿。青纱随脚上动作轻轻飘动,灵逸中带着些许娇俏,与那寒冽之音大相径庭。
虽然那女子蒙着一块青色面纱,但海棠还是根据那声音那青纱依稀辨出她是青衣。只是,青衣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现在的状况,显然她就是让那些狼蛛成员举刀自裁的始作俑者,但是一个梨园新秀何来这样的本领?
“你是……青娘?”鹰熦依旧保持着镇定,已经隐约猜到了这青衣女子的身份。根据刚才手下人的症状,他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是中了一种叫非杀的毒。之所以叫非杀,是因为这种毒只会让人的心口奇痒无比,却不会伤人性命。若是能熬过三个时辰,毒性便会自然消退。只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熬过那生不如死的三个时辰。中了非杀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自尽,下毒者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掉敌人。
这种毒,当今天下只有四个人会炼制,一是医圣鬼见愁,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二是浪子医仙曲荆夙,他是男人。三是继承了鬼见愁衣钵的迷谷医仙,她是绝不会对他下手的。最后一个,也就是青娘。
“青娘……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树上的青衣女子闻言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因伤而艰难站立的莫扬和海棠,青衣女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要带他们走!”说罢,青衣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将莫扬二人护在了身后。
“凭什么?”鹰熦始终面不改色,丝毫不惧这青衣女子的手段,脸上更是有显而易见的嘲弄浮现。“就凭你的非杀吗?我提醒你,毒对我是没有用的!”
鹰熦说的是事实,常年帮人试毒,他早已百毒不侵。他还知道,这青娘虽然是用毒高手,但却武艺平平。不能用毒,她便是一个小女子,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也就是说,她此番露面,除了多死了几个人之外,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青衣女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并不怀疑鹰熦的话,不过这也不代表她会知难而退。“可是,我还是要带他们走!”直视着鹰熦的眼睛,青衣女子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她的师姐就手下留情!”鹰熦说着,染了血的蝴蝶弯刀又开始在手中飞速旋转起来。架势拉开,显然又是一场恶战,可青衣女子却始终气定神闲。鹰熦见状虽疑有诈,却料定了自己一定能轻而易举的拿下眼前的女人,当即挥着蝴蝶刀冲了过去。
仅是眨眼,鹰熦已到了青衣女子身前,青衣女子虽然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却不及鹰熦那般快。三招不到,青衣女子就被刺伤了肩膀,一旁的莫扬忍着剧痛冲上去帮忙,两人合力才将鹰熦击退数步,却伤不着他。
抽身退开,二对一却还是无力回天,肩膀上的伤口似又裂开了,莫扬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皮肤上的濡湿。再看旁边的青衣女子,她的右肩被蝴蝶刀刺中,青色纱衣被血染成了暗沉的深褐色,但在她眼中却还是看不出丝毫惊慌。
难不成,她留有后招?
“你走吧!”鹰熦收了刀望向青衣女子,脸上隐藏着太多的情绪,多到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哦?堂堂狼蛛的鹰熦大人,竟然也会徇私情?”青衣女子笑着说道,言下满是嘲讽。鹰熦沉默不语,手中蝴蝶刀再次转起,却在他准备出招时骤然一停。猛然收手捂住胸口,蝴蝶刀随之落地,精巧的刀身埋入了层层枯叶间。
“你……”胸口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痒意,鹰熦大惊失色,正要开口说话,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噤了声,鹰熦赶紧坐地调息,调动体内的真气去抑制毒性的游走,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抓胸前的痒处。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百毒不侵,为何还会中了非杀。
望向前方的青衣女子,鹰熦眼中充满了怨愤,但更多的是不解。
青衣女子眼露笑意,转身离去,只给鹰熦留下了一个清丽却落寞的背影。莫扬急忙扶着海棠跟上去,却见那青衣女子的脚步突然一顿。“你虽百毒不侵,但我用的是蛊。毒随血行,蛊却是在你体内,所以……”青衣女子稍稍侧头,将极力压抑毒性的鹰熦收入眼底。“叫她给你解毒时注意一下,别一不小心要了你的小命。”
话音落,脚步声再起。路过那匹已经气绝的马儿时,海棠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马臀上的箭矢,突然想到了同样中箭身亡的鸳鸯。
脚步稍顿,海棠走过去拔出了那支箭。箭入肉极深,可见其威力之大。寒光烁烁的箭头上沾着血,却锋利不减。无明光照射,箭头仍旧呈现出纯粹的银白色,竟是银质的箭头。
海棠突然想到了什么,准备去找装金针的针盒,却猛然意识到自己随身所带的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遗失,针盒更是不知所踪。然而,针盒里放着杀死鸳鸯那支箭的箭头,是她特意留下来取证的。
记忆倒转回到一切风浪的源头——汝宁公主回宫。因为搅入少年失踪案而被狼蛛绑架,那是她第一次跟狼蛛的人打交道。之后得知回宫行队在路上遇袭全军覆没,案发地点发现了狼蛛的令牌,这让她更加全面的了解到狼蛛这个组织。从那之后,狼蛛就好像一直跟着她,虽然没有每天出现,但却总是三不五时的冒出来要抓她。而从一开始就与她为敌的人,似乎就只有狼蛛。
鸳鸯死于利箭,如今又见狼蛛的鹰熦用箭索命,海棠忍不住想,会不会这个鹰熦就是杀死鸳鸯的那个人。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深夜潜入金枝殿行刺。
“你干什么?”见海棠拿着箭矢转身朝鹰熦走去,莫扬忍不住问道。海棠却并不理会他,脚步虽缓却无比坚定。
“是你杀了鸳鸯?”将箭扔在席地调息的鹰熦面前,海棠冷声问道。 鹰熦闻言有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哦……你说那个四万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