浧虚的不请自来让莫扬感到十分不安,想比之下沐紫凝倒是坦然得多。又或者,她本来就暗自期待着能有一个契机能让她‘被动’去探究衍休的死,而今天浧虚的出现,恰好造就了这个契机。
“浧虚师兄,请坐!穗儿,上茶!”沐紫凝周到的招呼着,随浧虚和尚一起落了座。穗儿此时正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菜,没有听到沐紫凝的吩咐,莫扬便起身去厨房为他们泡茶,由沐紫凝陪浧虚坐着。
锅里坐着沸水,莫扬很快就泡好茶回来了,见沐紫凝神情不对,赶紧问道:“怎么了?”
“师兄说,师父是被毒死的!”沐紫凝仰起惨白的小脸,黑珍珠般的眸子里积淀着满满的伤痛。
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莫扬搁下茶轻轻拥住沐紫凝,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浧虚。“你怎么知道?”
浧虚不是说了吗?他近年关的时候才回来,那个时候离衍休逝世已有数月之久,难道还能从骨灰中辨别出人的死因?
“阿弥陀佛!”浧虚起身朝莫扬行了个礼。“最先发现师父圆寂的人是贫僧的二师弟浧净,当时师父正坐在闭关打坐,他守在门外。因为听到屋内传来持珠落地的声音,久呼无应,遂推门查看,这才发现师父他老人家已登极乐之境。听浧净说,师父当时仍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面色无异,神色安详,只是手中那串金刚菩提子持珠忽然断裂,菩提子滚落一地……”
浧虚的话将沐紫凝带回了离开国安寺南下的那天。正是浧净告诉她衍休在闭关修行,所以她只是在门口叩了头,却不想就此错过了见衍休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是浧净,给了她衍休留给她的八字箴言。而那八个字,她到现在也未能参透。
“师父的突然圆寂让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但是没有发现异常,便当他是坐化成佛了。但却没想到在入殓火葬当天,四位长老为师父净身时,发现他脊椎上的督脉呈诡异的紫色,方才知道师父的死另有蹊跷。”
“全身没有其他异常,仅督脉染紫?这是什么毒?”莫扬追问,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那天他碰见一个大和尚着急忙慌的下山去追沐紫凝,得知衍休离世的事,后来又夜入国安寺查看了一番,发现后 庭守卫森严,除此之外却一切如常。既然国安寺的和尚们已经发现了事有蹊跷,为什么不通知官府进行调查,而是将这件事瞒了下来?甚至到现在,衍休的死都还没有公诸于世,难道这就是淄鸿第一圣僧圆寂后应有的待遇?
莫扬的问题把浧虚问住了。只见他摇了摇头,又将视线转向沐紫凝。“贫僧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可知晓这是何种奇毒。贫僧虽略懂医理,却不谙毒道,惭愧!”
“问我们?”莫扬与沐紫凝面面相觑。呵,这话从何说起?他们既不懂医,又不懂毒,阅历上也比不上浧虚,怎么反倒跑来问他们?
“是!”浧虚极其郑重的点头。“贫僧听闻,二位曾与狼蛛的人打过交道,而狼蛛有一位炼毒高手……不知道你们可曾见过或是听说过这种毒?”
原来是这样!想必这浧虚也是黔驴技穷了,所以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关联就来找他们。不过,听闻他们和狼蛛打过交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而这听闻的内容又是什么?
当初狼蛛在阜阳犯下的少年失踪案虽然被成功破获,但是由于拿人试毒太过残忍,官府也就没有宣扬,给百姓的解释也说的是人口拐卖,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至于之后和狼蛛打的交道,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浧虚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思及此处,沐紫凝和莫扬不由得同时望向浧虚,戒心骤起。而浧虚好像料到了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圆溜溜的大肉脸上浮现出一贯的笑意。“贫僧回来的路上偶遇了两位姑娘,正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绫罗和锦鱼?你见到她们了?”沐紫凝闻言又惊又喜。“你在哪里碰见她们的?她们还好吗?”
“东南方向旺罗县,她们在那里求医!”浧虚一一作答,却没忘记他来这儿的最终目的。“关于那毒……”
“我们确实跟狼蛛有过接触,也跟狼蛛的炼毒高手打过交道,不过,我们也没有见过那种毒。”莫扬想了想回答,而沐紫凝的心思则全在绫罗和锦鱼二人的下落上。旺罗县,那是什么地方?既然还在寻医,那就证明锦鱼的毒还没有解……这么久了,她们过得好吗?
“这样啊……”浧虚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失望,“既然如此,贫僧就不打搅了!”起身合手,浧虚准备告辞了。既然在沐紫凝这里没有进展,那就只有想别的办法了。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找出毒害衍休的凶手,而那诡异的毒,就是他寻找真凶的唯一线索。
“大师留步!”莫扬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浧虚。“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解惑。”
“请讲!”浧虚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敢问大师,衍休大师圆寂已有半年之久,为何在您之前国安寺没有任何人过问此事?另者,为何时至今日都没有公开大师离世的消息?衍休大师慈悲为怀,誉满天下,何以在死后不让世人吊唁?”
“阿弥陀佛!”浧虚垂眸,又结一道佛手印。“出家人,入土即归尘,这是师父的意思。另外,师父有得一手举世无双的炼丹圣术,天下间唯他炼制的九花玉露丸可以缓解天子之症,事关重大,大意不得,方有此一着!”
果然是这样!
莫扬凝眸沉思片刻,又客气的留浧虚用晚饭,遭婉拒后便送他出去。再回来时,沐紫凝还在想绫罗的事,甚至起了去旺罗县找她们的念头。不过不用问也知道,莫扬是肯定不会同意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乱跑的。
“在想什么呢?”莫扬明知故问,只是不想看到沐紫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罢了。
摇头叹息,沐紫凝起身上楼,回房拿出了针线篮。篮里规规整整的摆着一个小红肚兜,上面的福字已经绣了大半,虽算不上精致,但也像模像样。
经过穗儿的悉心指导,沐紫凝的针黹女红可谓是突飞猛进,虽然没少戳到手指头,但是一想到日后孩子能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衫鞋帽,她就乐得不行,也就不觉得痛了。而在这肚兜下,还掩着一双虎头鞋,小小的,仅有半手大,是沐紫凝在浪费了几十双鞋的材料后幸存的成品。
满意的翻看了一遍那双鞋,沐紫凝这才端着针线篮坐在床上,一针一线的绣起那个未完成的肚兜。莫扬坐在她身旁,拿过那双虎头鞋细细把玩着,心里五味陈杂。
“哎呀!”一声惊呼后,沐紫凝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左手,很快就看到食指指腹间冒出一颗血色凝珠。
“又被扎啦!”莫扬了然的拿起沐紫凝被扎的食指放进嘴里含着,好半晌才拿出来。“这些活儿交给穗儿做就行了,何必为难自己?”莫扬说着就要把沐紫凝的针线篮端走,却又被她眼疾手快的夺了过去。
“又不是穗儿的孩子!”沐紫凝说的理直气壮。还是不够熟练吧,等以后熟练了就不会再被扎了。
“呵呵!”莫扬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留下一句‘我去找小奕’后就走了。沐紫凝有些呆滞的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莫扬走后,沐紫凝耳根子清静了,心也跟着静了下来。思绪从绫罗和锦鱼身上跳出来,沐紫凝开始分析浧虚今天带来的消息。
师兄说,师父死于一种他闻所未闻的奇毒,身体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异常,只有脊背督脉呈现出诡异的紫色……人周身共有十二主经,其中又有任督两大主脉。任脉主阴在腹下,督脉主阳在脊背,正常情况下,人的经脉是不会显现出来的,就算偶有得见,也只是浅淡的青色。既成紫色,自是中毒的迹象,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能给衍休师父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
沐紫凝虽然从未见过衍休与人动手,但也听过与他有关的传闻。得道高僧,可不光是精通佛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点真本事可谓是寸步难行。
刚才在楼下,她虽一直在想绫罗和锦鱼,但也听到了莫扬和浧虚的对话。天下间仅有衍休师父可以炼制九花玉露丸……让记忆溯流而上,仿佛一切的风波都由她离开国安寺南下时起,也就是从衍休师父遇害的那天开始的。沐紫凝忍不住猜想,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巨大的阴谋就已经在向她靠拢了。再观全局,衍休师父的死直接导致了父皇病情加重,这样看来,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那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毋庸置疑,从父皇病重到离世里获益最多的正是沐锦基,虽然拿着一枚假玉玺,但到底是坐上龙椅当了皇帝。而沐锦基最大的助力是狼蛛,湮公子武艺高强,香弄又会炼制各种奇毒,他们俩人结合,悄无声息的除掉衍休师父就不算难事了。
“哎呀!”猛地一惊,细细的绣花针又扎进了左手的食指指腹。莫扬不在,沐紫凝只能自己含着手指,让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迅速蔓延。至于答案,她已了然于心。这笔账,她记下了!
师父,鸳鸯,满满,文夫子,敛殷,还有……父皇,你们等着,我沐紫凝以血起誓,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