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燿天一直以为,这只是自己喝醉了酒引发的一次意外。所以,他让梁堇入了宫,并在得知她怀上龙种后册封为妃。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却没想到在这理所当然背后竟然隐藏着那么多的纠葛。
怪不得宣妃入宫后从不争宠,因为她根本就不稀罕得到他的宠爱。怪不得她会设计朱令瑜,让凝儿在文物群臣面前显出原形,因为她不仅要毁掉凝儿,还要亲手揭露皇家的丑事,让沐氏皇族颜面尽失。
梁堇,她要的不仅是沐家的江山,不仅是要她的儿子当上皇帝,还要毁掉沐燿天的一切,包括明君之誉。
她肯定恨死他了。为了让女儿心甘情愿的入宫为妃,梁大成肯定歪曲了不少实事。沐燿天猜测,他肯定是告诉梁堇,是皇帝倾心于她要她入宫,为臣者自然无法违抗君令,非则就会给家人带来灾祸云云。更甚者,说不定梁大成连陈家灭门的账都一起归在了他的头上,否则宣妃怎么能隐忍这么多年,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如果单单只是想帮儿子争夺皇位,她可以有千百种办法,但每一种都不会牵扯到凝儿。
很明显,她是想通过凝儿来间接报复他。既是皇帝毁了她与陈家公子,那她也要毁掉他视为珍宝的女儿,如此才能弥补她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
当然,这些都只是沐燿天的猜测,但是也猜得八 九不离十了。
躺在床上,沐燿天只觉得呼吸困难,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口痰,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咳嗽两声清一清嗓子,却发现喉咙里什么都没有。高长守一直跪在床边,一个劲儿的忏悔着。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从得知九皇子逼宫夺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若不是他当年财迷心窍帮着梁大成把梁堇弄进宫来,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就算他把肠子给悔青了,也是寻不着后悔药的。
“皇上,皇上啊,小高子知错了!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皇上宽恕奴才。只求皇上开恩,能让奴才陪着皇上走到最后!皇上,奴才知错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高长守尖锐的哭诉声,让诺大个嘉和殿全部笼在了浓烈的哀凄里。沐燿天痛心的扭过头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佛说,因果循环,种善因得善果,种了恶因,那就只能承受恶果了。虽然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推根及底,还是因他而起。他道权势累人,可在世人眼里,却是皇权诱人。有多少人是像朱令瑜和沁儿那样,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的?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想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攀上亲,才入宫为妃的?
朱令瑜恨他,是因为他负了她;宣妃恨他,是因为他毁了她。沁儿呢?她倒是不恨他,可是,她却是因他而死的!
这辈子,这些女人,他都欠着她们。纵使死了,这些情债也是还不清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沐燿天不禁老泪纵横,喉头一动又吐出一口血来。届时,香弄奉宣妃之命过来替沐燿天诊病,只是搭了脉,也没留下个只言片语就走了。殿前隐约传来她吩咐人去给宣妃传话:气急攻心,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
“皇上,皇上……”高长守闻言跪倒在沐燿天床前,涕泪交加。沐燿天仰面躺着,眸底映着嘉和殿顶彩绘的龙凤图。
“高长守!”艰难的侧过头,沐燿天把高长守唤道了身旁,悄声朝他耳语了一番。高长守听后使劲儿摇头,又跪回床前连连叩头。
“皇上,不行啊,奴才是要跟你一起去的,就是到了地底下奴才也要伺候您呀!”
“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沐燿天提起最后一口气喝道。高长守内心万分悲痛,早已被泪水迷了视线,乍听得沐燿天这样说,竟恍惚的觉得当初那个威严霸气的皇上又回来了。然而,当他胡乱的抹去眼泪定睛望去时,却发现沐燿天还是一脸病容,只是眼神比以往清澈了许多。
望着高长守,沐燿天艰难的扬起唇角,同时缓缓伸出手。在他眼里,高长守看到了托付,看到了请求,还看到了不容抗拒的王者威严。
他是王,是淄鸿的王,是整个天下的王。在高长守心里,无论生与死,沐燿天都是他的主子,永远不会改变。
颤抖的握住沐燿天的手,高长守重重的点了头。紧接着,高长守感觉到手中一沉,再抬眼看时,沐燿天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抹安心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色。
“皇上……皇上?”高长守连唤了几声,沐燿天都没有反应。轻轻的将沐燿天的手放下,高长守知道,沐燿天已经去了。
伏地跪着退出嘉和殿,正好碰上匆匆赶来的宣妃和沐锦基。高长守没有理会他们,出了嘉和殿立在门边,扯着嗓子用尽浑身力气喊道:“圣上驾崩了,跪——”
此声一出,皇宫内无论男女,无论在做什么,闻此声者尽数跪倒。殿内,沐锦基亲自上前探了探沐燿天的鼻息,然后倾身跪在了床前。在他心里,沐燿天终究是他的父亲,他虽大逆不道,但却只是为了皇位。对沐燿天,他心里始终怀着崇敬。
梁堇看着沐锦基因为沐燿天的死而感伤,只是冷冷瞟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儿子是要当皇帝的,为了不在他心里留下疙瘩,梁堇并不打算告诉他事情真相。就让沐燿天再享受一次儿子的跪拜大礼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拂袍转身,梁堇凛然离去。呵,沐燿天,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你在乎的人,都将一个一个的去陪你,黄泉路上,你可慢着点儿走!
同一时间,东宫锦绣园。
一夜的分头行动后,沐紫凝躲在梅林深处与莫扬、非央、非音以及鲛尊看到焰火后派来协助她的焦闫等人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正说到关键处,她突然就沉默起来了。莫扬察觉到她的异常关切询问,然而沐紫凝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抚着胸口直喘粗气。
“怎么?是不舒服了么?”非音问道,跟着起身欲扶住她,沐紫凝却摆了摆手。
“没事儿,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就像喘不过气儿来一样。”说这话时,沐紫凝一直鼓着腮帮子大喘气儿,两颊绯红,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憋的。
“让小音陪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毕竟你现在是两个人,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非央对沐紫凝说道,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莫扬的目光。
他可没忘记是自己非要把沐紫凝拉来‘主持大局’的,虽然他的目的只是想让沐紫凝出面争取鲛尊的帮助。现在好了,鲛尊已经让焦闫把手底下的人带过来了,沐紫凝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本来就不宜操劳。若是她或者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莫扬还不跟他拼命啊?
“不用,我没事!”仰着头长舒了一口气,沐紫凝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始终心神不宁的。满脑子搜索了一下现在能让她心神不宁的事儿,也就只有沐燿天和沐锦阳了。
“非音,非墨可有说过,父皇的病情怎么样了?沐锦基将他软禁,可有按时让他服药?”扭头转向非音,沐紫凝满脸忧色。
“这个非墨倒是没有提及。嘉和殿守卫森严,除了紧密巡逻的侍卫之外,还有狼蛛的人守在暗处,非墨根本没办法靠近,也就无法查探到主人的情况。关于九皇子逼迫主人在传位诏书上盖印的消息,都还是从一个侍卫口中逼问得来的。却也只是个大概,详细情况仍是不明。”
“那非央那边呢?”得到了答案之后,沐紫凝又望向非央。“太子哥哥怎么样?沐锦基可有难为他?”
“倒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性命却是无碍,只是担心太子妃和小皇孙的安全。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只是现在人手紧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非央无奈的回答,最后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受他感染,众人的情绪也不由得有些低落。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非央这一声叹息是为的什么。
如果说上次在如意客栈与狼蛛交手是影卫遭遇的最残酷的一场恶战,那这一次狼蛛助沐锦基逼宫,便是影卫损失最惨遭的一场败仗。湮公子和鹰熦带着狼蛛众高手强攻嘉和殿,非影携众影卫殊死抵抗,却终是不敌。不仅非影被擒,部署在皇宫里的影卫也近乎全军覆没。
两军对战,就像棋上博弈,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原本头一晚,是非影和非墨两人一同守在嘉和殿,天快亮时非墨被派去护送沐紫凝一行了,这才给了狼蛛可乘之机。如若不然,非墨力敌湮公子,非影的武功则比鹰熦胜上一筹,影卫也不至于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只是,错已铸成,再后悔也是晚了。
“事已至此,别再想了!”非音安慰非央,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却被风吹开了头上的黑纱,露出了脸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伸在半空中的手猛地收回,非音赶紧扯过黑纱将脸蒙住。虽然大家并不在意,但她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般丑陋的样子。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恰在这安静的片刻中,梅林那头隐有慌乱声传来。沐紫凝记得,梅林的围墙那边,是一位娘娘的宫苑。
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引起如此骚乱……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心照不宣的奔向梅林那边想要探个究竟。然而,眼看着就要到围墙了,沐紫凝却突然停了下来,刚才从围墙那端传来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际。
她说什么?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