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底澄澈的天,好似一望无际的平静碧海,有些许鱼鳞浅云点缀着,强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
好一个秋高气爽。
狩猎场西邻苍凌江,北接日昭国边界,南边有重要的商业之路武陵之路,由于地处要塞,一直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三国鼎立之初,此地时常战乱不断,兵荒马乱的年代,住在这一带的百姓苦不堪言,而各个三国也因战争而民不聊生,最后,三国终于达成协议,平分天下,并且每年的秋天都要在这里狩猎,以示三国交好。
长长的仪仗队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缓缓蠕动,从西苍城里出发,行进间……已然来到山林中。
山林丰茂,长龙行进在树多路窄的古道上,霂尘骑在一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那马丰满俊硕,随着每一次优雅的前行,马蹄扣在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清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自己觉的周身四肢百骸至每一个毛孔,无一不舒畅。
“这里的风光,大约戈壁不常见吧。”欧阳靖寒同行在前面,只是不回头的说。
“戈壁草木荒凉,的确少有。”霂尘嘴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个浅淡而和煦的笑意。
“戈壁那边好玩吗?”欧阳玉琮擒着缰绳赶上来,与霂尘并驱前行,“我曾四海云游,却独独不曾到那里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霂尘声音宛如山林间清凉的微风,他眸光淡淡的落在前方与天际交接的地界,悠悠说道,“中原的诗词总是将戈壁描写的十分荒凉,其实那边却比中原多出许多广阔的天空。”不仅仅是天地,也是人的心境。暗暗自嘲一笑,霂尘偏头问道,“七皇子曾到过哪里去?可有十分中意的?”
“不过是四处游玩罢了,宫中常日无聊,规矩又多,御花园太小,我也不喜欢被囚禁在这四方天儿里。”欧阳玉琮到是毫不在意,觉得情投意合就显得特别亲近,偏过头去思考,“最中意的……大约是巴蜀吧。”
霂尘波澜不惊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我也曾云游巴蜀,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说着,他轻轻勾了唇角,“尤其是巴山夜雨的时候,漓江上更是美不胜收……”他笑容加深,微笑如山中松柏般清新干净,漆黑透亮的眼睛宛如秋光之下的一潭子清澈的清水,只是淡淡的染上了一层黯然的朦胧。
“霂尘……”风玲珑清洌洌的声音,似乎是山中的泉水溅落石头间,一边采着荆棘花一边说道,“再给我讲一遍中原下雨时候的样子吧?”她掩在鸦翼般睫毛下的眸子波光十足,白净的脸上是少女的青涩,虽然稚气未退,但是却已然是闭月羞花,玉貌花容。
“你很喜欢中原的雨吗?”霂尘脸上的笑容暖暖的,分明带着宠溺的味道。
“我从未见过你说的那样好似仙境的雨……”风玲珑说着,星眸中划过一丝落寞,只听她缓缓说道,“如果有机会去一定要去中原看看就好了,那边的湖水是什么颜色的?像我们的井里那样的吗?”
霂尘看着她渴求的眼神,心下有些动容:戈壁干旱,常常是井打得非常深的时候才会有一些铁锈一样暗红色的水,所以戈壁的人都是十分珍惜水的,他们信奉雨神,常常祭祀供奉天神祈求雨水。
“不,是绿色的。”霂尘声音噙着几分悠远,仔细的注视着风玲珑的神色,只见到那双眸子中是一闪而过的失落,复就燃起星星之……:
“我一定要去中原看看。”风玲珑抿了抿唇,手里捏着一把淡紫色的荆棘花,“有一天,你一定要带我去中原,我要看巴蜀的雨季,看绿色的水……”她仰头看向霂尘的眼中是坚定的神色,嘴角的笑就和戈壁上的骄阳一样耀目。
“好……”看着她的眼神,霂尘的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言语宠溺而坚定的应道,“我一定带你去!”
“咯咯咯……霂尘最好了……”
清脆的笑声和曾经的承诺还在耳畔,然而世事无常,转眼间她便红衫旖旎,成为了西苍皇帝御赐的苍轩王元妃。
有一天,你一定要带我去中原……
余音缭绕,霂尘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而却深深的扎进他心中最深的,最隐蔽的地方,让他痛却不能言语。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玲珑,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在你的身后,无关情爱。
霂尘唇角蜿蜒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却含着心甘情愿。
欧阳若琪呆呆的看着骑在马上那抹颀长健硕的背影,身子微微倾斜的倚靠在辇车的小窗口边上,一只手擎起水粉色的纱帘,手臂攀在窗柩上。头上一只金粉色的汆花吐蕊簪,同一色的流苏长长垂下,随着车辇的前进而微微晃动着。
欧阳若琪眸子中噙着深深的眷恋,看着霂尘的身影她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叹气,终于是了放下帘子。
远处一双精亮的眼睛,拉近。陆少云惺惺的放下窗帘,眼中淡淡的惋惜之色:“啧啧,这西苍国的公主还真是玉琢天成,虽然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惊艳之色,但是却十分经看得很。”
慕晚晴眼中一丝厌恶划过,但是却不表露分好,昂起笑容娇艳如花,手底下也十分的干净利落的剥着蜜橘,递到他的唇前:“既然太子喜欢,那就将她娶来好了……想来日昭国太子迎娶西苍国主,对于两国来说,也是喜得乐见的事情。”
“你不介意?”陆少云眉开眼笑。
手底下剥蜜橘的动作十分熟稔,慕晚晴娇滴滴的开口:“这阳烁公主是西苍皇帝最小的女儿,又是皇后的女儿,从小就被西苍王视为掌上明珠,如今太子殿下看上了她,就算是落花有意,这西苍王愿不愿意还是一回事儿呢……”说完妩媚一笑,装作娇嗔道,“难道太子殿下舍得将妾身废去么?不管如何……太子妃是谁,妾身不还是太子的人?!”
“你这个小妖精!”陆少云一手将慕晚晴揽了过来,柳腰不盈一握,有着风情万种,轻佻的用手指挂了一下她的脸颊,“孤怎么能舍得将你废除呢,就算那阳烁公主真的肯嫁来……孤,也是不肯要的呢。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怎么能比的晚晴你妩媚妖娆呢……”
“殿下……”慕晚晴柔若无骨的依靠在他的怀里,陆少云嘴角的笑容渐渐的缓了下来,目光透露出一种阴戾的冷光。
各人噙了别样的心思,倒显得苍轩王的车辇里萦绕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车内的茶水是戈壁的沙枣花茶,淡鹅黄色的小花在滚烫的开水中一朵朵的绽放了开来,细细密密的样子,明艳鲜活的展现出原本明亮的颜色,连茶水都便成了明黄的颜色,轻轻一低头,枣花的清香含着独特的韵味便溢了出来。
“这茶很是独特啊,”傅亦珩将茶盏在鼻尖一嗅,顿时浓而不腻的花香萦绕在鼻间,他慢慢的啜了一小口,沙枣花的香气顿时在味蕾蔓延开来,“嗯……好茶……”他眉眼微挑的看向一脸淡然的风玲珑,故作轻佻的说道,“这样的茶,就算是尧乎尔也是没有尝过,王妃还真是手巧。”
风玲珑对傅亦珩的暧昧的话语不作理会,只是专心梳理着灵宠雪白的长毛,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气氛有些冷场,欧阳景轩眸底深处噙着幸灾乐祸,他轻倪了眼傅亦珩的同时微不可见的扯了嘴角。
傅亦珩也不在意,偏偏就不识趣的喜欢热脸贴上去。只见他斟了一杯茶,恭敬如斯的递到风玲珑的跟前:“王妃请。”
“有劳傅公子。”风玲珑清冷的语调,仿佛终年不化的积雪。
欧阳景轩端起茶盏掩饰着嘴角的笑,余光不经意间倪向一侧……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风玲珑表情平冷的侧脸,精巧的脸型,下巴小而倔强的向外面微微的外翘透着倔强。他深邃的眸子有些迷离,看着她轻抿了下的唇,莫名的,眸子深处蕴含着淡淡的邪恶,竟然让他的心漏掉了一拍。
滚动的车轮终于在有着和煦阳光的晌午停了下来……前方已经接近苍凌江,已经清晰可见它的细小分支在山涧缓缓流动着……
一路车马劳顿,欧阳枭云发了话在这里稍作休息。
灵宠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先下了马车,风玲珑任由它跳跃出自己手臂的禁锢,也掀开帘子出车辇……
河水广阔,山风吹动着树林的旧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漫步其间,风玲珑不由得心思也愉悦而轻松。
婉转的鸟叫声清脆得让人心里发亮,似乎有女子轻柔欢悦的歌声萦绕其间,歌声清亮,婉转动人。
窸窣的脚步声,只见欧阳景轩也走了过来,菲薄的嘴唇微微卷起,含了一缕邪魅的笑容,也仔细的侧耳倾听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歌声带着山中女子特有的嘹亮,宜喜宜嗔,宛如真的在与情郎对话一般。
风玲珑偏过头,看到欧阳景轩脸上正沉吟若有所思,深邃的眸子扫过潺潺清澈的溪水,滑过渐黄的丛林,掠过叠叠的山脉,一直悠远的飘向远方。
心下一阵惊愕,想不到他的内功竟然如此深厚。
微微一皱眉,风玲珑上便恢复了平时的安之若素。
“郑国是情歌的沃土,这一首诗都足以证明郑国的男男女女都颇解风情,怎的王妃今日却这样冷淡呢?”欧阳景轩的眼中满是戏谑的光芒,伴着些微的玩世不恭。
福了福身子,风玲珑双手置于,恭谨的答道:“妾身来时读过《女则》与《女训》,时时刻刻谨记着其中的教诲,不敢有半分逾越。”
“哦?”欧阳景轩的眉眼轻挑了个淡淡的弧度,“王妃是戈壁女子,又何必遂了中原的习性?”他意有所指,眸光更是深深的看着风玲珑。”风玲珑心中微微一惊,自是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多数逃不开欧阳景轩的眼睛,可是,却有不甘心事事都被他看的透彻,“王爷,妾身累了,先回辇车上休息了。”说罢只是恭谨的行礼,便打了旋身……裙裾随着她的转动划了一个弧度,渐渐淡出欧阳景轩的视线。
欧阳景轩眸光看着风玲珑离去的背影, 眸光深邃的看不见底,一双狭长的凤眸微眯了下,嘴角噙了抹邪魅的笑意……
适时,就见傅亦珩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
“山间风大,怕王爷的心口被冷着了,特意带了披风过来给你暖一暖!”傅亦珩步若流星的走过来,满脸的讽笑。
“这偷窥之事……时间长了是病,得治!”欧阳景轩眸光淡然的看向傅亦珩,眸光中到显了几分嘲讽之色。
“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治的了了……就病着吧!”今天的傅亦珩仿佛脸皮特别厚,任凭别人怎么冷嘲热讽,就是毫不在意,“景轩,你我兄弟,你心里想的什么别人看不出来我还是可以看懂几分的。”
脸上闪过几分不屑,欧阳景轩懒得和他继续纠缠,转身就准备离开,然而傅亦珩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追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我说,你就这么完了?连句话也不回答,太不尊重我了!”
“亦珩,不要打风玲珑的主意。”欧阳景轩的眸中噙着淡淡的警告,但嘴角却是那邪魅到渗人心扉的笑意。
傅亦珩但笑不语,只是回头看了眼已经远去的身影……渐渐的,嘴角的笑化开,快速的蔓延开来!
欧阳景轩,我倒要看看你对风玲珑到底噙了什么心思。
回去的路上,风玲珑心下一直有着隐约的不安,不知为何,视线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搜索起霂尘的身影,只见他和欧阳若琪并立站在河边,背影十分和谐。
心下一阵酸胀,眸光噙了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担忧的复杂情绪,几欲想要上前,最后却还是忍住……眸光从霂尘的身上挪向了欧阳若琪,深深一眼后,带着慢心扉的惆怅转身离开……
水色青青,群山环绕。霂尘静静的站在河边,坐骑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欧阳若琪见马儿悠闲的样子,不由得十分喜欢,伸出手抚摸起它健硕的后背,只见这匹马浑身枣红色,扁而宽的鼻子里正嘘嘘的发出声音来,红色的马鬃毛发茂密而颜色鲜亮。
“这匹马叫什么?”欧阳若琪好奇的问。
“秋月。”霂尘简单的回答,神色温雅。
“一匹马怎么叫秋月呢,你还真雅兴。”欧阳若琪挑眉笑笑,顿时那脸颊上的酒窝显现了出来,好不娇俏。
霂尘只是淡笑已做回答……随即眸光看向前方,有着继续淡淡的惆怅溢了出来。
欧阳若琪弯腰扯了一把草,伸到秋月的嘴边去喂它,它也不认生,十分温驯的舔了舔她的手,她十分高兴,轻轻的开口:“秋月这个名字,十分特别呢……”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霂尘心下一片怅然,秋月依旧,玲珑不在,有些事……终究是落下了遗憾。
霂尘默不做语,只听得溪水潺潺。
远处,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只消片刻,便消失不见……
珍妃小步急趋,身后的宫女不得不小跑着才跟得上,一个拐角便来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娘娘……”宫女小声的叫道,心下也是有些惊愕刚刚的一幕。
珍妃喘了口气,心有些平静下来。
刚刚,原本想随便走走的她却无意中撞见了欧阳若琪和托鄂什霂尘在河边私会的一幕,不由得心下有些暗喜。原本在车辇上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欧阳若琪神思恍惚的看向窗外,不料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如今却是真真儿的抵赖不得了。
嘴角一个得意冰冷的笑容:苏婉仪,你也有被我抓住把柄的时候……
*
赏月小筑。
湖面上波光粼粼,一阵微风拂过。青丝顿时破空长舞,不束的墨袍衣袂飘飘,男子负手而立,修长的手指间是一只墨玉箫。
“主公!”双双的声音,只见暗色,不见面目。
“如何?”离墨闭目,似是在嗅着空气中潮湿的气息。
“事情有些棘手,”魑魅低头回答,声音恻恻,“调查到暗中操控赌局的人并不一定是西苍的人,也有可能是别国之人。”
离墨没有答话,只是嘴角染上了一抹看不真切的笑意……
“日昭国和夜麟国虽然和西苍签订友好,三国之间却谁也不会甘居现状……”魍魉的声音没有语调的冷冷传来,“现下夜麟国局势平稳,日昭国朝堂欲控制帝位之说民间风声四起,想来可能性要相对较大。”
离墨没有开口,只是周遭的气息渐渐变得凝结起来……跪在身后魑魅魍魉二人偷偷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通常是主公要发怒的前奏。
“这么说……还不知道是谁?”离墨的话幽幽溢出,就好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
“具体……还不是很清楚……”魍魉的是声音很是低沉,有着一丝易觉的恐慌。他们也没有想到,对方小心的程度竟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离墨豁然张开眼睛,眼底的寒意越发的明显,苍鹰一般凌厉的眸光扫向湖面,只见水镜一样的湖水瞬间就波澜重重,掀起一层浪花,惊飞了湖面戏水的鸟儿。
身后的两个人都不由的有些瑟缩,身体微微的颤抖着,良久,才听到离墨的声音说道:“下去吧!”
声音里蕴含着阴森的味道,魑魅、魍魉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即如蒙大赦,躬身行礼:“是,属下告退!”
只消一瞬间,二人便失去了踪影。
暗中操控赌局的人不一定是西苍的……那么就极有有可能是夜麟国或者日昭国的人,日昭国的丞相楚凌也不是什么从善之辈,而夜麟国内也是高手如云,加入他们在西苍夺嫡之战时趁虚而入也未可知,然而也不排除已经有皇子和他们合作。
大皇子欧阳靖寒为人阴戾,二皇子欧阳晨枫却醉心于医术,三皇子欧阳景轩虽封了王,却并没有人将他排除在夺嫡之外。老四欧阳钧悎已经投入了欧阳靖寒的阵营,剩下的五、七皇子不足以考虑……夺嫡之战不是一般的战争,需要极其的谨慎,却又不能缺少魄力,否则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失败的人将会面临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实。
蓦地,眼中寒光大作,刹时间风起云涌,湖面波涛大作,俱时掀起惊涛骇浪,浪花直直的冲天而上,遮蔽天日。离墨缓缓转身,冲向天空的浪花却在转身的瞬间爆裂开来,立即散做巨大的雨点打落下来,敲在湖中的凉亭上啪啪作响,顿时打湿一片,然而也不过须臾便停止了,再看地下,哪里还有离墨的影子,只空余散在空气中的淡淡的水雾,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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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的队伍在休息用膳过后便继续前行……缓缓行至几里,狩猎队伍行径一处山脉
山脉中间有着一道长长的甬道,地势从上到下对兵家而言易守难攻,如若有人在此行事,必然是有着地利。
就在车辇缓缓进入甬道之时,一阵风刮过,隐隐可见红色衣袍。只见一人缓缓行至边缘,一双及其妖媚的桃花眼微微下垂,视线落在了欧阳景轩的车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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