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太浓,像是刺不破的一张黑幕。身边树影重重,残枝在月光的照射下,投了一地缭乱的影子,像极了百里九歌那乱糟糟的心。
她就这么拼命奔走着,在月色和夜色笼罩的天地下,穿过斑驳的妖域,直至眼前出现了湖水。
水中映月,那水是绛蓝色的。湖心小岛上的二层小楼灯火通明,那楼顶上恰恰挂着月,与水中月遥相呼应,美的像是画。
可百里九歌只感到不安,她冲上桥堤,奋力的冲到湖心楼下,连呼吸都来不及调整,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入。
这一刻,百里九歌愣住了。尽管她在方才的奔走中,已经无法控制的设想到自己究竟会看到什么,可此刻眼前看到的,却是她完完全全想不到的。
“墨漓?”他怎么是好端端的?除了脸色和平日一样泛着点苍白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清雅、温润,还蒙着清浅笑意的。
笑意?是啊!他竟然在含笑凝睇着她!更奇怪的是,他怎么穿了件红色的衫袍,那衫袍同样带着暗锦纹,襟口和袖口也镶了鎏金的边角,还有胸前那精致的绣花……
啊呀!百里九歌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衣裳。一样的!两人的衣服不是一对的吗?
这瞬间终于明白了什么,百里九歌差点被一口气噎住,惊呼起来:“墨漓!你给我穿的这衣服,不就是嫁衣吗?!”
墨漓的笑意加深,温柔的像是湖心楼上悬着的那轮月亮,徐徐走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定要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百里九歌心下清明了,合着刚才靳芝把主厅的蜡烛点得那么暗,就是为了不让她看出这件衣服是嫁衣啊!结果她呢?果然傻里傻气的掉进陷阱,被墨漓给耍了。
不由嘀咕:“连我都骗,真差劲!”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可真傻!墨漓明明也穿着喜袍啊,这、这难道是要……
百里九歌连忙扫袖带上了门,朝着墨漓迎过去,又看见周围挂满了红绸子,打着同心结,几十根龙凤红烛将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地上一条红毯将她的视线引向前方的桌案,那案上有着艳红红黄黄的花,簇拥着纸窗一张大大的剪纸“囍”字。
这、这……
百里九歌忘却了言语,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不,这不是,这一定是一场美梦,因为太美太美,她才怀疑这是真的。
“九歌。”钟磬般的嗓音,清如幽泉,柔如落花,含着满满的疼惜意味,响在百里九歌的耳畔。
她下意识的问着墨漓:“这是真的吗?墨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
“别着急,我与你说。”墨漓体贴的抚过百里九歌的鬓角,轻轻揉了揉,试着安定下她纷乱的心,“是我请靳丞相为你更衣梳妆,又让御风叫你过来的。昨日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订做了你我的喜服,又去拜会了靳丞相。而今日,我其实是在湖心楼中,布置喜堂。”
“喜堂……”百里九歌喃喃,胸中的感动在不断的膨胀,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已经快要装不下了,几乎是本能的问道:“墨漓,我不是已经嫁过你吗?你又为什么还要这样。还有,你身子骨不好,一个人在湖心楼布置了整个白天,你怎能这样不知辛苦。”
“傻九歌。”他怜惜的揽过这纤细的身子。
“当初你我大婚的那一日,我病的太重。你的轿子到了府外,我没去踢轿门;喜堂上,你牵着红绸子的那一端,我却先晕倒,也没能与你拜堂。你处事洒脱,直率而不拘礼节,但我知道,其实你还是会为了大婚那日的草率而感到遗憾。”
边说着,边带着她朝桌案走去,柔和的望着她,声音是无比的醉人,“这是我欠你的,此番定要为你补上。九歌,今夜良辰美景,便是你我的大婚之夜,答应嫁给我,好吗?”
“墨漓……”百里九歌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只能痴痴的唤着他的名字。涨满的感动,像是从山顶奔流下来的瀑布一样,汹涌的无法阻挡。
他说,今夜良辰美景,要她嫁给他。
这不是梦,是她在亲身经历之事。他柔和的眼神,确定的话语,带给她的是满世界的感动和幸福。
百里九歌笑了,眼波中颤抖着的倾世光华,盖过这漫天月色,盖过那千丈软红,如一朵至纯至美至娇至艳的凤凰花,万千风华,只为一人绽放。
“墨漓,我答应你,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听到这样坚决的答案,墨漓笑得更加温柔,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将她带到桌案前。他从旁边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三支檀香,用蜡烛点燃,将檀香安置在了桌上的香炉之中。
接着,再度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缓缓跪在了软垫之上。
“墨漓,”百里九明白这是要拜堂了,这会儿只娇憨的笑着,问了句:“是我们自己主持吗?”
“明知故问。”墨漓带着两分戏谑的语调,说道:“今夜这里便是我们的,不会有人来打扰。”
“那挺好!”百里九歌笑言。
“嗯……”墨漓也笑着,望向眼前那大大的“囍”字,隔着袅袅薰香,愈显得情深意重。
两人面朝桌案,墨漓郑重而语:“在下墨漓,与百里九歌,天覆地载,永结同心,共尊卑,以亲之然。”
百里九歌一字字道:“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然后,两个人一起缓缓的拜下。
一拜拜天,谢天赐姻缘,令相知相恋。
二拜拜地,纵万水千山,亦有缘相会。
三拜拜彼此,愿岁月静好,鹣鲽情深。
三拜已毕,便是一生的契约,以爱为纽带,倾注了所有的灵魂。
两只手不由的十指交缠,紧紧的握着彼此,墨漓体贴的笑问:“饿了吧?先带你吃饭。”
百里九歌原想说“好”的,可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墨漓,我厨房里还有热汤呢!是我今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煲好的……是不是我就白忙活了?”
“傻九歌,我岂会让你白忙活?”墨漓笑答:“只是御风这两日为了我们的事,也劳力劳心了不少,你若大度,那一锅汤,便权当是送给御风了如何?”
“啊?”怎么感觉怪怪的,像是她专程给御风熬汤……
“九歌?”墨漓再问,眸底满是笑意。
百里九歌点点头,“好吧好吧,喝下去总比放坏了强,给御风也成!再说之前在大商的时候,我也害御风很伤脑筋,我拿我的汤给他赔罪!”
墨漓忍俊不禁,牵着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一起上了楼梯,到了二楼。
二楼贴满了“囍”字,墨漓推开一间房屋,推着百里九歌的肩膀,让她先进去。他随后关了门,再度牵着她,来到圆桌前。
一看那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百里九歌双眼冒光,“天啊!墨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嗯。”他点头。
“可是湖心楼并没有厨房,你是怎么做的?”
墨漓淡笑:“厨房在地下,和菜窖一起的,我也是昨日探查湖心楼时才发现。这个地方自成一体,实在无可挑剔,往后我们在外面累了,就可以回到这里来休息,我们一起观湖景、看月亮,我为你弹琴,你看好吗?”
“好,当然好!只不过……你这家伙好像说话越来越动听了,故意的不是?专程为了哄我开心吧。”百里九歌如是说着,眼底尽是喜悦。
墨漓也不瞒着,坦诚道:“我想哄你开心,想宠着你。九歌,告诉我,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百里九歌笑嘻嘻的应过,这会儿倒真有点饿,执起筷子就先夹菜了。刚夹起一片走油豆豉扣肉,才震惊的发现,这全桌的菜,竟是和她第一次嫁给墨漓那晚所吃的菜全都一样,好像连盘子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墨漓,你真细心。”不禁感激的吃下这片走油豆豉扣肉,说道:“那晚上的菜,我印象中味道挺不错的,不过比不了你今日做的这些。对了你怎么还不动筷子?我饿死了,要大吃一顿,你再不吃我不管你了!”
话没说完,就直接上手,把一只芷江鸭的鸭腿掰下来,大喇喇的嚼啃,一边说着:“我记得那晚我吃芷江鸭吃了满嘴的油污,然后你就——”
一张帕子到了百里九歌的唇畔,细心的擦拭,就和那晚上一模一样。
“然后墨漓你又给我夹了个糖蒸酥酪,还对我说:芷江鸭腥辣,辅着糖蒸酥酪的甜味,会适口些。”
“嗯……”他笑道:“接下来,你马上给我夹了一个翡翠芹香虾饺皇,我记得,还是最大最圆的那个。”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就这么笑着,不经意间,与墨漓将那晚上吃饭的全过程又重温了一遍。记得那时候,还是两个近乎陌生的人,因着一道圣旨,不得不被绑在一起;而如今,一举一动之间顾盼神飞,心里满满的都是彼此。
这一顿饭,百里九歌吃得甚是满足,末了,墨漓让她坐在这里,他亲自撤掉碗碟,端来了合卺酒,置于桌上。
百里九歌不禁想起,那一晚自己将合卺酒当成是江湖豪饮了,喝得不亦乐乎,而墨漓是喝茶的。那这一次又是要……
“这是素酒。”墨漓斟了两杯,一杯递给百里九歌,“素酒如茶,我便不再以茶代酒了。九歌,我教你合卺酒要怎样喝。”
“怎样?”百里九歌心忖,自己那晚上的喝法果然是错了。
墨漓温柔的笑着,轻柔的引导百里九歌,与他交互挽了彼此的手臂。这举止很是亲切,让百里九歌红了脸,却又开怀的笑着,与墨漓一同,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将托盘撤到一旁,百里九歌满足的长叹:“墨漓,我今晚真的好开心,你这样用心为我置办的洞房花烛夜,我一辈子都不会淡忘的。倒是你,都累了一天了,还是赶紧睡下吧,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话说完,却见墨漓丝毫没有去老实休息的意思,那笑容愈加温柔如水,漫上了百里九歌的心田,将她的神智一寸寸的淹没。
“墨漓,你不休息吗?”诧异的问。
换得的是墨漓温柔的轻笑:“傻九歌,你既是已经知道,这是补给你的洞房花烛夜,那又岂会没有洞房?”
“啊?!”小脸腾地红成了石榴色,百里九歌发现自己很没骨气的口吃了:“墨、墨漓,你是认、认真的吗?”
“自是全神贯注。”声里多了一分挑弄。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才是!”百里九歌强调,“现在快冬天了,阴气比前几个月重了不少,你的身子骨……哎?墨漓你这是要干什么?”
百里九歌在惊呼声中,被墨漓打横抱起,因着有点突然,她赶紧抱住了墨漓的脖子,闻着他身上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望着周围醉人的红色和龙凤烛摇曳的烛光,这所有的梦幻旖旎,都令百里九歌止不住有些迷糊了。结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来到了榻上。
“墨漓?”回过神来,近距离的瞅着眼前这张眉目如画的容颜,那幽月般的眸底,似有落花飞出,堆积在百里九歌的心口上,含香、柔软、令她陶醉。
墨漓轻柔的替百里九歌脱下绣鞋,又脱去自己的靴子,搂着她往绣榻里头又坐了些,笑问:“知道合卺酒之后,该是哪个步骤吗?”
百里九歌痴痴答:“不知道。”
“就是入洞房。”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而带着磁性,让百里九歌觉得,单单是这声音,就能将她虏获。
“知道接下来又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只能喃喃。
“是落帘子。”墨漓说着,一手解下了芙蓉帐,朦胧的红色纱帘,将两人裹在了温馨旖旎的小世界里。
他再笑问:“再接下来是什么,九歌,你知道吗?”
“我……”隐隐知道,可是又……“不、不知道。”
这次墨漓没有直说出口,却是靠在百里九歌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只瞬间,便让百里九歌的脸烫红,她羞恼的拍了墨漓的肩膀,嗤道:“今儿个可又让我开眼界了,竟说这种话!”
墨漓忍俊不禁:“洞房花烛夜,本就是程序如此,我不过是陈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