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歌急道:“姒珑,我不是她——”
“圣女大人……”姒珑的眼睛是那么亮,百里九歌只觉得那亮度在焚烧自己的心,一寸寸的,心字成灰。
“圣女大人……珑儿喜欢海……请把珑儿的骨灰撒在东海……”
“姒珑!”百里九歌的泪珠串串滚落,转身投向据点。
她要取来止血药,救活姒珑!
可身后的姒珑忽然回过神来,狠狠的一声重咳,嘶哑的喊道:“百里九歌,那个蒙面人,我怀疑他是——”
百里九歌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刹住,回眸呼道:“是谁?”
一只手颤抖的抬起,朝着百里九歌拼命的伸过来,就像是在国破家亡之刻,绝望的想要抓住那个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精神寄托。
“蒙面人很可能是、是……是……”姒珑动动唇,像是在说一个人的名字,可却没能发出声音。
指尖仍灌注着最后一丝力量,姒珑看见,对面,模模糊糊的好像也伸来一只手……那是谁的手?是、是……
圣女大人,您回来了?
指尖,终于触到了百里九歌的温度。姒珑的唇角,绽开一抹绝美的笑。
圣女大人,您……回来了!
姒珑的手滑了下去,戛然而止的这刹那,百里九歌的手还悬空在那里,手间刚刚触碰到的那只手,却已无力的坠下。
“姒珑?”
脑海里一片空白,却有种极致可怕的情绪,在以毁天灭地的程度蔓延。更可怕的是,百里九歌什么也不敢想,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姒珑?姒珑?”
她仓皇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据点奔过去,“姒珑,你在吓唬我的,你只是又睡着了对不对?我信你不会食言,我是信你的!”
可是,两名女侍女轻轻拦住了百里九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在过度的劳累和灼烧内力的双重作用下,虚弱的谁都能轻易拦下。
“闪开!”
“世子妃,没用了,她死了。”
“滚!我才不信,别拦着我,都滚开!”
侍女们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百里九歌,“世子妃,我家大人死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吗?
姒珑死了?
已经超脱了死亡的死灵君也会死吗?
“是的,我家大人自知已经活不成了,所以方才向我们使眼色,传达了她的意思,不让我们再白费力气救她……”
白费力气……
“你说我是白费力气?”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颤抖。
侍女哀怜道:“因为世子妃的武功尽失,看不出来,但我们却一眼就已经看出,死灵君大人她的伤……全都是伤在要害,断无一丝活路,能撑到现在,都已经是凭着意志力了。”
“你说什么……”
他们全都知道了,连姒珑自己也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甩脸望向姒珑,她静静的躺在几瓣荼蘼花之中,唇角明明还点染着笑意,这样安详的犹如在做着甜美的梦……
怎可能是已经死了?
“我不信!我说什么都不信!都一路撑到这里了,姒珑她怎能……”
百里九歌挫败的滑落在地,眼圈被泪水灼烧得通红,她连滚带爬的爬向姒珑。
“姒珑不能死!她答应过我要给墨漓解咒的!明明墨漓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为什么到了这最后关头却……”
她爬到了姒珑面前,拼命的摇着她、晃着她,拼命的喊着:“姒珑,你醒醒!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告诉我你只是又睡着了而已!你答应了我的要给墨漓解咒,你连那个蒙面人是谁都还没和我说完,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人寰!姒珑,我求你醒过来,姒珑!”
“世子妃。”两个侍女蹲下来,搀住了百里九歌虚弱的身子,安慰叹息:“生生死死,俱是虚空大梦,世子妃,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
百里九歌猛然甩脸望来,满目铮铮切切的戾色,烫得侍女心尖发凉,“说什么生生死死是虚空大梦,说什么节哀顺变……姒珑为了护我而死,墨漓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这就是你说的虚空大梦吗?好、好!真是好一场虚空大梦!生不如死,死不如梦,是这样吧!是吧!”
泪水在百里九歌的脸上肆意出扭曲的形状,这是悲愤的泪、绝望的泪、控诉的泪。她为姒珑愤,为墨漓悲,为眼前绝望,控诉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泪水洒了姒珑满脸,百里九歌抱紧姒珑,只看见酸风将眼前氤氲得一片模糊,举目见一树树荼蘼花纷纷败落如雪,天地间尽是凄凉。
荼蘼花,夏季的最后一种花,夏尽之日,亦是落花之时。
“姒珑,姒珑……”
悲痛至极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百里九歌仰头,这一刻,落花纷飞中,响彻她凄厉的悲鸣。
“姒珑!!”
夏尽了。
花落了。
人也亡了。
姒珑去了,这唯一能为墨漓解咒的人去了,迄今为止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那墨漓呢?墨漓要怎么办?
只有不到一年寿命的他,要怎么办!
百里九歌蓦然望天,纵声嗤道:“老天爷是瞎了眼吗?为何要这样对待墨漓!为何要将我们的希望抹杀?!墨漓,墨漓,这是命吗?我不信这是命,可是姒珑死了,在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今天能说服她的时候,她死了!
百里九歌凄绝的哭喊,周围好像尽是喧哗,风声、人语、落花声,唯有怀中抱着的是寂静,天地为之肃杀。
她转动模糊的泪眼,然后,看见了那个如静影沉璧般的人。
他竟找来了这里,此刻就站在十尺开外,一袭鹤氅被风卷作凄凉的形状,那朵朵盛放的昙花在泪水中模糊的像是远处的雪。
一地荼蘼花落,两人相顾无言。
迟迟都没有人先出声。
痴缠的视线间,墨漓只看见,百里九歌的额头上,金色的荼蘼兰像是竭力要钻出来,闪着凄绝的光。
她将唇角轻轻扬起,想哭啊,可她的表情却背叛了她,竟让她笑了出来。
墨漓看见,那是苦笑,苦得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最后,她只说出一句话:“墨漓,姒珑死了……”随后,便不省人事。
“九歌!”
单薄的身子落在了墨漓怀里,他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每一寸虚弱、每一分情绪。泪水从百里九歌的脸上滑落,浸入墨漓的衣衫,像是刀子在他的胸膛一路划过,流下尖锐凄楚的痛。
姒珑死了。
而他的九歌,也哀莫大于心死。
这……真的就是命吗?
墨漓不知道。
头一次的,他竟像是一只蜗牛般,在触碰到“命”这个残酷的字眼时,逃避般的缩回了壳中,不敢再探出来。到最后,也只如百里九歌一般,仅说出一句话。
“九歌,我来接你回家了……”
抱起了百里九歌,徐徐站起时,周围的一切都让墨漓感到恍惚。纷纷扬扬落下的荼蘼花,在带走夏季绚烂的同时,像是将他的心也一瓣瓣的带走了。
如他这般内心强大的人,竟也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但有人叫住了他,是一名侍女,哀戚的说着:“世子殿下,还请世子妃能将我家大人的骨灰,撒到东海……”
墨漓的唇角,尽是无声悲鸣,他痛苦的落下一字:“好。”
然后,有人踏着一地荼蘼花走来,那一袭黑衣,此刻看来竟像是讽刺的挽布。衣摆上的墨蝶凄绝的振翅欲飞,墨漪低身,将姒珑抱了起来,长声叹惋:“你这又是何苦……明知断无活路,也还要撑回岐山……”
顾怜也在旁侧,眼底蕴满了泪水,她惨惨问着:“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
侍女答:“她与周世子妃一起去见了上任生灵君,回来时,便已经是……”
狠戾之色,瞬间染了墨漪的眼,这刹那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仇恨。
“那个人我会亲手杀了,总有一天,要他偿命!”
顾怜凄身一颤,不禁嘤咛:“墨漪公子……”
没有听到墨漪的回答,他的呼吸声里,透露出一种让顾怜脊背发冷的仇恨情绪。
墨漪恨,恨那人草菅人命,恨那人卑鄙阴险,更恨那人断了墨漓解咒的希望。从此,便只剩极阳之女这一渺茫希望。茫茫人海,一年之期,这样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根本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他恨之入骨!
衣袂扬起,墨漪大步离去,荼蘼花落得肆意,满袖决绝。
顾怜哀声轻叹:“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然则兔死狐悲之人,又何止墨漪一个?
顾怜惨笑,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她和墨漪一样,被那蒙面人捏在鼓掌之间,他让他们活便是活,让他们死便是死。
又有何不同呢?
咽下一口浓浓悲戚,顾怜唤道:“墨漪公子……”
他回过半张脸来,唇角折射的是血红的夕阳。
随后,飘入耳中的是顾怜的警告:“墨漪公子,姒姐姐她,便是你我的前车之鉴!”
墨漪的轻哼声飘散在风里,他回过头,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了,只余落花袅袅,荼蘼花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