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很想看看,如果面前这个北昌侯司徒锐,变成了一具尸体,他还能为缪儿你做些什么……”
赫连煊嗓音寒戾,在幽冽的夜色里,异常清晰的响彻。
而随着他手势的划过,偌大的溶月宫,瞬时一片灯火通明。在这无数刺目的火把光亮中,是将整个宫殿,团团包围的戎装箭卫。
拉紧的长弓,在火光掩映下,泛出嗜血的青冷锐茫,利箭如蛇,紧绷在饱满的弦上,蓄势待发。
这样的情形,让夏侯缪萦陡然回忆起,当日悬崖边上,他亦是这般毫不留情的对付她与赫连烁。
刺骨的寒意,如冷蛇一般爬过她的脊背,缠紧她的血肉,啃噬啮咬,一点一点蚕食入腹。
夏侯缪萦只觉浑身冰冷,手脚麻木。
只要赫连煊一声令下,一切箭靶的中心,毓秀挺拔的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司徒锐,就会毫不留情的被射成刺猬。
如此一来,他是不是就再也不能从他的生命里,抢走那个名叫夏侯缪萦的女人了?
紧握的双拳,平整的指甲,几乎在该刹那嵌进肉里,赫连煊知道,只要他挥一挥手,对面那个男人,将再也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指节麻痒,蠢蠢欲动。
夏侯缪萦却蓦地推开他的禁锢。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就像是拼却性命,也要将他推开一般。
她做到了。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只是径直跑到另一个男人面前,将他紧紧挡在她的身后,就像是他曾经如此这般维护过她一样,保护着另一个男人。
“赫连煊……”
他听她清脆的嗓音,咬断银牙的唤他:
“如果你胆敢伤害司徒锐,那就连我一起吧,杀了我们两个……”
那样动听的嗓音,那样婉转的在他身下轻喘娇吟过的嗓音,那样曾经在他耳畔诉说着不离不弃的嗓音,如今,却如此毫不犹豫的、毫无不舍的告诉他,她甘愿与另一个男人共赴黄泉……
赫连煊怎能甘心?
这就是妒忌的感觉吗?像疯长的水草一般,缠绕住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将内里的一切空气,都狠狠的挤迫出去,勒紧着、束缚着,如同随时都会支撑不住的爆裂一般。
痛,说不出来的痛。
赫连煊死死盯住面前的女人,她就那样,无畏的迎着他的视线,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衬着遥遥天际里那一轮残月的清辉,他倒映在她瞳孔里的那一道身影。只是,那样澄澈通透的眼神里,此时此刻,裹住他的,再也不是曾经有过的浓情蜜意,缱绻温柔,惟今只余无尽的冰冷、推拒,以及决绝。
男人将掐进掌心里的指节,握得更紧。
司徒锐伸出手去,将挡在他面前的女子,轻轻的拉到他的身畔,与他并肩而立。菲薄的唇瓣,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一双宝石般清透的眸子,悠悠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薄唇微启,将唇齿间那一把优雅如丝竹的嗓音,咬的异常轻曼而愉悦:
“看来,我与赫连兄这场仗,还没有打,输赢已定……”
他是如此的笃定,带着胜利者特有的高高在上的嘴脸。
赫连煊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眼前那幅并肩而立的犹如一对璧人般的景象,如此的刺眼。
不,他不会输的。夏侯缪萦是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抢走。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哪怕不择一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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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思宫。
司徒锐煞有介事的闻了闻手中端着的这盏冷茶,俊朗脸容上,不由露出微微浅笑:
“本侯远道而来,好歹也是客,赫连兄却连一杯热茶也没有,未免太过吝啬……”
赫连煊恨毒了他这般的好整以暇,难忍冷哼出声:
“本侯不认为北昌侯你还有喝茶的心思……”
对面的司徒锐,却是笑的愈加的欢畅,“我看是赫连兄你没有心思喝茶才是……”
语声款款,男子一壁开口,一壁微抿着盏中的清茶,冰冷的茶水,灌入喉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鸿雪洞的白毫银针,果然算得茶中极品,虽已冷了,但余香犹在,别有一番沁人心脾的风味……”
微微一笑,面前的男人,连眼角眉梢,都仿佛沾染了无尽的温柔,浓烈的化也化不开:
“如果本侯没有记错的话,这白毫银针,应该是素日里缪儿最喜欢喝的……”
赫连煊擎在唇边的茶盏,手势有微微一僵,隐忍的力度,几乎将那凉薄指尖握着的青瓷白釉杯捏了碎。
“司徒锐,本侯没有兴趣跟你绕弯子……”
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撂在花梨木桌上,抬眸,赫连煊冷冷盯住对面的男人:
“不妨直说,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司徒锐漫不经心的揩了揩溅到他衣袖上的茶渍,悠声道:
“本侯还以为,自己已经跟赫连兄你说的很明白了……赫连兄如果不记得了,本侯也不介意提醒你,我这次来,是为了带缪儿走的……”
他这番话说的如此的轻巧,仿若此刻说起的不过是请客吃饭、天气晴朗之类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越是这样的镇定,却只叫赫连煊越发的烦躁。这种处处被人压制的感觉,自六岁那一年过后,就再没有过了。
很好,面前的这个男人,重又挑起了他的愤怒。
“传闻中比本侯还要冷酷无情的北昌侯司徒锐……”
赫连煊冷冷一笑,“竟会为了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子,以身犯险,不惜代价吗?”
司徒锐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缪儿说的果然没有错……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往往就会认定旁人也必定跟他是一样的人……”
疏漠一笑,男子语声清越,宛如夏日清泉:
“赫连兄做不到的、认为不值得的事情,并不代表旁人也做不到……对我而言,一眼已足矣,足以让我为缪儿做任何她想要我做的事情,只要是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帮她实现……”
男人一把温润的嗓音,如此平静,他清俊的脸容,甚至还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疏离与寡淡,但是从他菲薄的唇瓣里,一字一句,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却如此的浓烈,如此的厚重,似阳光雨露、呼吸心跳一般的自然,而且不可或缺。
赫连煊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从脚底迅速的直窜到他的头顶,将他死死的包围住,任他拼命挣脱,它却依旧固执的缠住他,越勒越紧,像是迫着他认输一般。
不,他赫连煊从来不会输。
他与这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既然不可避免,势同水火,那他就绝不会输,他一定要赢。
他能赢。
“只要她想要的,就一定能帮她实现吗?”
唇边笑意如刀,赫连煊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司徒锐,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本侯不妨提点你,很多事情,即便你拼尽了全力,依旧是做不到……”
眉目一厉,男子薄唇如削,一字一句,将唇齿间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异常清晰:
“司徒锐,本侯记得自己也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夏侯缪萦是我的女人,她这一生一世,都只能待在本侯的身边,本侯绝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这样的咄咄威胁,于司徒锐却仿佛水过无痕,男人连眼角眉梢细微的波动都没有一分一毫:
“如此看来,赫连兄是要违背我们之间当初的协议了?”
这番话,他问的平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般。
赫连煊亦毫不退让:
“如果你执意要夏侯缪萦的话,本侯不介意将那一纸协议,变成毫无用处的废纸……”
司徒锐如听到一件极好笑的事情一般:
“赫连煊,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得了权,还想要色,爱了一个,又爱另一个……”
轻浅一笑:
“你甚至并不爱夏侯缪萦,不是吗?何必要为了一时之气,苦苦将她困在身边呢?不过是徒增怨怼罢了……”
那一句轻巧的“你甚至并不爱夏侯缪萦”,像一根极锐利的刺一般,狠狠扎进赫连煊的耳畔,有入骨刺肺的疼痛。
他不爱夏侯缪萦吗?不,他爱夏侯缪萦吗?爱?夏侯缪萦?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眼,有连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开始,他千方百计的要娶她,不过是因为她心爱的男人,害死了他的琬儿,那个名唤夏侯缪萦的女子,只是他借此报复的工具罢了;而后来,他忙着利用她、欺骗她,帮助他铲除那通往至高无上的权位道路上的一切阻碍,他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想他爱不爱她……
有太多的欲望,似乎都比她重要。赫连煊从来都相信,爱是一种危险而无聊的事情,它会让人变得愚蠢、冲动、不知所措,让一个人变得完全不像他,即便是他自以为心爱的容珞琬,也更多的是一种自幼年起,青梅竹马相处下来的,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感。
而夏侯缪萦,那个女人,他爱她吗?
不,他爱与不爱她,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的,身为他的女人,她做的最错的就是,胆敢要另一个男人,帮她离开他的身边!
他不该为她感到丝毫的困扰。
他不该让她影响到他。
眸光一戾,赫连煊冷冷望向对面的男人,将薄唇里的嗓音,咬的异常冷酷而残忍:
“就算我不爱夏侯缪萦,也并不代表,本侯要将她拱手相让……那个女人,她既然嫁给了本侯,就应该安分守己,生为我赫连煊的人,死为我赫连煊的鬼,容不得他人染指!……”
没错,这才是他赫连煊。即便他不爱她,只要他想要,她还是得待在他的身边。即便是死,她夏侯缪萦也只能埋骨在他的怀中。
怨怼也好、痛恨也罢,只要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他并不介意她对他是爱是恨。
他只要她留下。
谁也休想抢走。
司徒锐望着对面男子,眸底那一片势在必得的嗜血锐茫。他突然如此的庆幸,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有弄清楚。就是因此,所以才会那样残忍的将夏侯缪萦推到他的身边的吧?他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司徒锐为着自己这隐秘的、卑鄙的念头,微微一恍。
不,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咎由自取。他一直在给他机会,等他明了自己的心意,若他真的会待夏侯缪萦比什么都重要,那么即便他再怎么逼迫、挑拨,他亦不会放手,而此时此刻,他拼命的想要留下她的欲望,只怕更多的是,不想让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抢走罢了。
这样一个男人,原本就不值得夏侯缪萦倾心相付,他不是她的良人,他不配得到她的爱!
眸底有极锐利的精芒,一闪即逝。敛去了,司徒锐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疏淡:
“如果赫连兄执意不肯放缪儿自由,那司徒锐不得不走最后一步……”
一字一顿,男人将后半句话,缓缓吐尽:
“本侯会出兵西秦国,直到赫连兄你改变心意为止……”
赫连煊眸光陡然一寒:
“司徒锐,你这是在拿出兵,威胁本侯?”
冷声一笑,男人嗓音锐如刀锋,“只可惜,本侯不怕,你若要出兵,本侯必当奉陪到底……”
相较于他,司徒锐却更显好整以暇,不慌不忙:
“本侯自然知道赫连兄你当然不怕……的确,若论实力,北昌国与西秦国,确实可能只在伯仲之间,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那这仅限于半年之前……想必赫连兄你也没有忘记,半年前的那一场夺嫡之争吧?不需要本侯提醒,赫连兄你也应该十分的清楚,你如今虽然贵为这西秦国的一国之君,但半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听闻也让你损失过半精兵,当然,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相信赫连兄你的元气,已经有了很大的恢复……”
男人说的很慢,将面前赫连煊的形势,一一娓娓道来,如此清晰明了:
“但是,你真的认为,自己做好了另一场大战的准备吗?没错,你现在的确是西秦国的国君,你最大的敌人,六王爷赫连烁,也已经被你乱箭射穿,坠入深渊,生死不明……但别忘了,就算他真的一命呜呼了,他残留的旧部,包括洛妃娘娘母家的势力,相信这些余孽,赫连兄你也不是那么快能够完全肃清的……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赫连烁的遗孀,那位唐国公主,在他死之前,已经被他送回唐国,听说那位有情有义的公主殿下,对她的相公痴心一片,你说,若是让她听到我们开战的消息,她会不会为了替亡夫报仇,而助本侯一臂之力呢?……”
司徒锐一字一句,将风云变幻,威胁利弊,分析的再通透不过。
咽下一口冷茶,男人不急不缓,静等着对面的赫连煊的反应。
他看到,随着他话语的不断推进,男人捏在面前茶盏上的修长手指,也在无意识的不断的收紧,他甚至能够看到,男人那常年握剑的温厚大掌上,指节泛白,青筋毕露,像是随时都会爆裂而出一般。
下一瞬,只听一声极清脆的响声,从男人指间传出。上好的青瓷白釉杯,在他的手下,被捏成碎片,淌了一桌的冰冷茶水,颜色清亮,兀自散发出阵阵缠绵蛊惑的幽香。
司徒锐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一场仗,他赢定了。
“赫连兄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举动……”
赫连煊寒眸凛冽,蓦地射向对面的男人。
他是认定他会被他吓住吗?
“司徒锐,你以为假惺惺的向本侯晓以利弊,本侯就会被你唬住,乖乖的将夏侯缪萦双手奉上吗?”
冷哼一声,男人眸光如铁,毫不退让:
“本侯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休想……本侯还是那一句话,你若是开战,本侯一定奉陪到底,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这样的强硬,却只叫司徒锐微微叹了一口气:
“赫连兄你这样大无畏的精神,自然是好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的输了,你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他看到,面前的男人,因为他不经意的一个“输”字,冷毅眸子里,那不自觉的划过的一闪。
司徒锐又是一笑,慢慢续道:
“赫连兄不妨回想一下,你为了这至高无上的一个位置,你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你都付出了些什么……你辛辛苦苦、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今日的一切,难道你真的甘心,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吗?……”
“从来失去比得不到更残忍,你确定,你真的能够承受的了,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吗?”
一字一句,从司徒锐菲薄的唇瓣里,荡漾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异常的邪魅、引诱而蛊惑:
“赫连煊,你真的认为,为了一个你甚至不爱的女子,放弃现有的一切,放弃你这些年的努力和付出,放弃这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的位置,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