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姨滑落的泪水再一次打湿我的手背之时,我从那些悲痛的记忆之中敛回了思绪,看向怀里的小姨,她微弱的喘息着,泪水在眼中不止。
我轻轻的抬手拭去她面上的泪水,“蝶衣不孝,一直未能体会小姨这些年所受的苦。”
她抬眸看向我,唇边微微泛起了笑,“都过去了,至少现在还有你,我唯一的亲人能守在我身边,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这话是动了情的,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我心中一动,看着她此时面上温婉的笑,有七分貌似母亲,暖意涌上身,我轻握住了她的手,“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我看着她的眸,眸对眸,深望其中,翦翦秋水,灼灼朝阳,透着如许光华,这一切在她的心里是真的只是过去了这么简单么?
果真如我所料,她落了笑,咬了牙,还转眸间动了怒,“可恨这次没能将太子拉下太子之位,天齐实在是令我太失望了,本宫从未见他对人心慈手软过,这次竟然不顾一切的掩盖了太子所有的罪行,本宫真不知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咳……”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如何开口,在出门之时,战天齐三令五声只叫我道出不知道这三个字,很显然,小姨是因此事而病情加重。
“本宫苦心培养他,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将他送上皇位,恢复魏家往日的光辉与声望,让那些放逐边疆的魏家人回归族中,了却本宫这么些年来一直对父兄的亏欠,是本宫害了他们,是本宫……”
她泣声道出这些辛酸,又是一口难提上的气卡在胸口让她欲言又止,几经顺气,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己经到了无可自抑的颤抖,幽黑暗邃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挣扎流转,压抑、沉痛、害怕、忏悔、仇恨……那样复杂。
在这一片暗沉而复杂的情绪当中,我似乎没有办法再抑制内心的沉痛,我的手在她的颤抖之下也己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极力的咬唇,眸中似乎有什么要落下,可终究一丝泪也不见。
自那年后,我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心有多痛,我的泪总掉不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世间己经没有什么样的痛能比失去至亲,生离死别更痛,流不流泪就己经不再重要了。
至于她口中的亏欠又是什么?我不敢再问下去,看着她眸中的泪,我能感觉到外祖父当年死在皇上手中,魏家的灭顶之灾,小姨在这场灾难之中她充当了一个对皇上非常重要的角色,所以她怀着悔恨到至今。
她接着想要开口,话语辗转喉间,却被一阵难以自制的激咳冲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咳咳……咳……”
几声重咳,她痛苦得几乎要连呼吸都不能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来。
“快来人……”我急促的唤人,几个嬷嬷与奴才跌撞而入,连忙伺候顺气倒水。
其中一名嬷嬷含泪忧心道:“娘娘,太医方才交代了,您定不能再动气了,若是再动气,只怕气急攻心会……”
“会什么?会死么?”她嘶哑叫出声,却依旧掩藏不了她面上的疼痛神色,以及眼中对某些事情的恐惧。
她握着我的手那样紧,紧到不住颤抖,我能感觉到她并不惧怕死亡,她在惧怕自己还能不能熬到看到曙光的那一天,也许正是心中未了之事才让她强提着这口气残喘到如今。
“老奴该死。”嬷嬷连忙跪下请罪。
她突然离开了我的手,凭着一丝气力端坐起来,威凛犹在,扬手一声低斥,“都给本宫退下。”
几个嬷嬷给了我一个眼神便匆匆退了下去,我接过其中一名嬷嬷手中的清水,扶着小姨,让她喝水润喉顺气。
她小抿了一口,便轻轻的推开我的手,眸光一瞬一瞬的看着我,情绪恢复了一丝平静,“蝶衣,本宫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儿时的情意,你不想太子有事,不想蝶心有事,可事到如今,我们己别无选择,你若不能狠下心来,你的父亲,还有本宫,这么些年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天齐这次所为,本宫虽不解,但本宫知道天齐并不会将谋事当作儿戏,本宫纵然心里有气,但依旧还是会给他机会,因为你毕竟下嫁于他,只有他成为这天下的主,你才能成为万人瞩目的皇后,本宫的身子本宫比任何人都清楚,本宫只怕熬不到魏氏复兴的一天了,只盼你能如我所愿坐上皇后的位子,让魏家无辜者不要再遭流放,都能平安回到族中,才能减轻本宫的罪孽。”
“我……”我答不上来。
从江南回到华府,从华府嫁到齐王府,继而与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相认,一个一个用我真实的身份去面对他们,所做之事都是随心而做,如若让我做泯灭内心之事,也许真的只有失去这颗心方能做到。
小姨平静的脸上终因我的欲言又止露出了长长的叹息,“你是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道本宫此语出自何意?现在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她的这一问,让我怔愣明显地摆在了脸上,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眸中看出我内心的最真切的想法。
我承认我内心有犹豫不决,愿意与不愿意,此时己让我陷入两难之境,涩意涌上胸怀,我若是允应此事,那么往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再纯粹了,只会一步一步都倍显艰难。
我转了眸,不再看她,声音却响在自己的耳边,“让族人回归故土一事,蝶衣会倾尽全力,用性命去做。”
她因我坦然而笑了起来,“好……好……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玲珑过人,性情刚柔并列,隐忍淡然,从不为任何事所诱,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及过你,本宫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心存善念,有些事你狠不下心来,反遭人利用,不过今日能看到你坚定不移的决心,我宽慰。”
我没有说话,只在唇边牵强的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她伸手轻轻的抚过我额前的发丝,明亮的眸子带着母亲的温度将我上下细细的看了一番,轻言而来,“瞧你这模样,水灵聪慧,又识大体,天齐这孩子又怎能不动心呢?”
我心上一紧,虽不知小姨为何会突然转到这话题之上,但我微觉到了她玉手的冰冷让我不安。
果不其然,她扬了扬手,对外低唤了一声,瞬间自帘外走入一名眼见五十多的妇人。
“李嬷嬷是魏氏族人,本宫差她与你一道回府,有些事她自会教你如何做,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生下嫡子稳固嫡世的地位,他日,纵然天齐他不爱你,有你父亲在,你的地位绝不会受到半点影响,纳兰珞只不过是一介太医之女,何德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天齐心大,又岂会只装得下一个女人。”
我心下一怔,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根本不知说什么?只听见她的声音再次随着这名嬷嬷的缓缓而来响起,“当初与我一同入宫的也只剩下李嬷嬷一人了,我将她放到你身边,我也放心。”
她辛酸的看着我,我转眸微微看向一旁的李嬷嬷,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老奴见过小郡主。” 她毕恭毕敬的向我行了一礼,她面容亲切,言行举止间透着精明干炼。
“嬷嬷快起。”我连忙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她微微抬起了眸,紧皱的眸中泛起一丝泪光,抿唇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小郡主都长这么大了,郡主这么多年的苦也算没白受。”
她颤抖的声音令我的心微微一颤,欲要说什么的时候,被皇后娘娘嘶哑的声音给打断,“好了,今日李嬷嬷你便与蝶衣一同回府,替本宫好好照顾她,记住千万不得在外人面前提及有关蝶衣的身世。”
“是,老奴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