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辛夷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缺心眼的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指着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好在那男子还不算迟钝得太彻底,见辛夷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到底也知道不妥,遂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姑娘,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病情发作了么?我从前见过我们村的老阿奶也曾这样过,大夫说,这是患了哮喘或心悸之症的征兆。只是姑娘你看起来年纪这样轻,怎会患上这样沉珂的病症。唉,可惜,委实是可惜了啊。”
辛夷被他的自以为是怄得只差没吐出一大滩鲜血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格你老子的,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那男子退后两步,从怀里掏出一方洁净的帕子仔细擦一擦脸,而后极为有礼道:“姑娘,虽然我并不大介意你说话时口水喷了我一脸,但我窃以为女儿家还是贞静斯文些为好。如你这样大吼大叫,若被人瞧见了,从此悍名远播,只怕媒人都不敢上门来提亲了。姑娘你样貌生得这样好,怎生性情却这般不相宜,真真是令人忧心啊。”
辛夷虽不如寻常仙家贵女般温柔娴静,但贵在率直可爱,样貌又生得秀雅端丽,是以在玉山乃至仙界人缘都很是不错,甚少有这般被人气得暴跳如雷的时候。尤其,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辛夷抚着自己的胸口,匀整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她强自压下胸中喷薄欲出的火焰,指着男子咬牙道:“滚。”
男子似懂非懂,“哦,原来这里是走不出去,非要滚才能出得去的。嗯,真真是个怪地方,难怪出了一个这样坏脾气的姑娘。”
这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显然是不欲辛夷听见的,偏偏辛夷耳尖,就这句听得最清楚。
她美目圆瞪,语气不善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谁脾气坏?”
男子一脸的惊异之色,很是佩服道:“咦,你居然听见了。这可真是奇怪了,我自己和自己说的话,怎么你也能听见?难不成你是会读懂人心的妖怪?”
辛夷眸子怒火愈盛,咬牙切齿吐出一句:“你还敢说得再大声一点么?”
显然是被她怒发冲冠的模样给吓了一跳,男子怯生生退后两步,指着她道:“你若真是会吃人的妖怪的话,那我自然是不敢的。我大好年华的青年才俊,可不能枉死在这里。”
辛夷几乎要被气炸了,一时意起唤出了自己的承影剑便往旁边桃树劈去,削下桃花朵朵,只余一截光秃秃的树干,忍无可忍地仰头长啸:“啊——啊——”
谁知男子的叫声比她还要来得高昂,抱头便跑,一路高喊:“啊,妖怪,有妖怪!”
可他还未跑出几步,便被一道素色的衣带给缠住了脚,立时跌在了地上,又被人给一路拖回来。一抬头,便照见女子怒气森森的脸,她咬牙道:“鬼吼鬼叫什么?我看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男子颤颤巍巍地抱头缩在地上,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是妖怪,我全家都是妖怪。女妖怪……哦不女大王饶命。”
辛夷没好气地瞪他,原是想发怒的,谁知最后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而男子听见动静,竟也不颤抖了,抬头怔怔地望住她,月色下但见他面如白玉,姿容冠楚,斜长的凤眸中露出一丝既深沉而又温柔的神色来。
那一刹的温柔,蓦地击中了辛夷的心,竟教她生出了一股奇异而酸楚的心悸来,恍如隔世般的欢喜与……恍惚。脑海中闪过许多破碎的片段,仿若梦中所见那般,那股初见时的似曾相识复袭上心头,头疼欲裂中,她不觉伸手按住太阳穴,如梦呓般低低唤:“凤,凤歌。”
男子,也就是凤歌整个人浑身一震,彷佛受了极大的震动般,伸出手去似想扶一扶辛夷,但就在他即将触到辛夷的瞬间,有惊天的火光簇拥而来。
“快到那里去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彷佛瞧见承影剑的剑光了,眼下魔界妖人行踪不明,可别是辛夷妹妹出了事。”
一行人急匆匆而来,谁知赶到时却见着了令人哭笑不得的画面。
落英缤纷下,但见女子衣袂翩跹胜雪,手起剑落,一气呵成挑落桃枝上的花骨朵儿,再将其依次接在剑上成一排,仿若是一个最好玩的把戏般乐此不疲。
只听噗的一声轻笑,一个樱粉衣裳的俏丽女子走上前去猛地探头喊:“辛夷妹妹,你这又是在玩什么呢?”
辛夷彷佛被唬了一跳,整个人泠泠一震,待看清来人的脸后便转惊为喜,眸色顾盼生辉,两弯笑靥若桃华灼灼,嗔道:“哎哟,谁能想到平日里最端庄持重的凝碧姐姐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若非我胆大,真真是要被你给吓死了。”
来者原来是王母座下十二花仙之一的凝碧仙子,专司荷花。她伸指点了点辛夷的眉心,失笑道:“你啊,谁不知道玉山上下胆子最大的便属你了,谁还能吓着你?只是你也忒孩子气了些,大半夜的不回去歇息,在这里和花草玩闹什么?哦,我知道了,莫不是某人待嫁心切,欢喜得无以复加,便悄悄一个人来此处发泄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促狭地冲辛夷眨眼,调笑的意味是那样的明显。
底下的仙婢亦知辛夷出嫁在即,听了这话皆忍不住窃窃私笑。
饶是辛夷脸皮厚,也经不起她这样当面取笑,当下霞飞两靥,推了她走道:“走走走,便知道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好人,成天就知道拿我玩笑。我再不和你们好了。”
凝碧被她推得一路后退,嘴上却半分不肯饶人:“是是是,有紫霄那样的俊俏郎君相伴,你自然是不屑和咱们这些旧日姐妹玩的了。”
辛夷又羞又恼,两弯秋水眸子怒瞪着她们,跺脚道:“教你们不许说了,你们还这样没完没了,可见是打量我是一个好欺负的。但我好欺负,我的宝剑可不吃素。你们再不走,可仔细我拿你们一个个地来喂剑。”
说罢,她还举着承影剑向前比划了一下,眸色灼亮,不胜羞恼的模样。
凝碧等人见她如此,也不好继续调戏她,若惹恼了这小冤家,可不是好玩的。她便含笑嘱咐一句:“好好好,我即刻就带着人离开成不成?只是天色已晚,你玩够了便早些回去,快成亲的人了也该学着收敛些从前的小性子了。”
辛夷早已背过身去,只是挥手,一叠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走罢。”
凝碧摇头失笑,待要离去,忽然又在周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气息,便又顿住了脚步,望向辛夷问:“辛夷妹妹,此处除了你,可还有旁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