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急转而下,这场寿宴早已变了味。
仙婢们不知何时已从殿内重新搬来椅把,将众位仙友按身份品阶安排好,奉上茶水茶果,照顾周全。只是速度之迅敏,应对之得体,彷佛早已计划好了般。
王母的是她素日最喜欢的紫檀雕双龙戏珠并牡丹富贵花开图案鎏金把手座椅,上头铺了次一色的绛紫芙蓉并蒂织锦软垫。她端坐紫檀御座上,低头伸手把玩着椅把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眼,似笑非笑问:“本座何时说了要赐死你?你也忒心急了些。虽则你此番犯下了滔天大错,但好歹也是本座眼看着长大的后辈,无论如何本座也该仔细思量,给你指一个最好的归宿才是。如此,亦不算是枉费了你的大好韶华,与今日的一番算计,哦?”
若她直接下令处死,翩翩还不惧,偏生却是这番假仁假义的强调,不由教翩翩听得心惊肉跳。
翩翩惊恐地大睁着双眼,害怕道:“不,你不能折辱我的。王母,你要杀就杀,死有何惧?但我翩翩绝不能活着忍受你们加诸于我的屈辱!”
王母含笑反问一句:“你以为此刻,还有你说不的权利么?”
翩翩哀恳的目光擦过在场昔日相熟的仙友,但每个人无一例外地装作没看见般别过了脸去,皆无声拒绝了她的求助。
就连昔日最疼爱她的南海龙王,亦缄默不语。如此种种,终于让她认识到了眼下的绝望境地。
“不,我绝不接受你们的折辱,我宁死也不接受!”
瑞珠看得心头不忍,正打算起身为翩翩求情,却被坐在她身畔的素锦摇头示意给劝了回去,“瑞珠姐姐,不要去。眼下无论你我姐妹多说什么,只怕也不能帮得翩翩姐姐改变什么了。与其徒劳无功,却得罪王母与玉山,倒不如静观其变。”
瑞珠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睁大双眼颤抖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姐妹陷入绝望?素锦,是我听错了么,还是你变了?一直以来,你可是最支持翩翩姐姐的人啊。”
素锦勾唇似笑非笑,“瑞珠姐姐,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人会肯真心臣服于另一个人,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倘若我不对她言听计从,焉知她下一个算计的人会不会是我?又或者,你真的以为这世间真有所谓的姐妹情深?她对我们,从来只是利用罢了。无关利益时,她或许肯对我们稍加辞色;但倘若利益冲突,便如先前若华那般,只怕她恨不能第一时间置你于死地!”
瑞珠悚然而惊,几乎不能相信这番话是出自一向最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口中,“素锦,你……我竟发现自己不认得你了。”
素锦见她面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不由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瑞珠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的素锦妹妹啊,我与你做姐妹是真心的。”
瑞珠失声而笑:“你以为,在听了你的这番言论之后,我还会相信这样的姐妹之情么?我虽则是个蠢人,却不想被人当做傻子般愚弄,将我的真心真意当作粪土,不屑一顾。”
素锦似也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由怔住,试图安抚道:“瑞珠姐姐,你误会我了。我说那些并不是针对你的,我是指那罪女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
瑞珠勾唇冷笑:“如今王母还未定罪,你便这般迫不及待踩着昔日好姐妹的脊梁说她是罪女了么?呵,若来日跪在场内被论罪的人是我,只怕你也是一样的嘴脸吧?素锦,我真是看错你了。无论怎样,她总是我们喊了数千年姐姐的人;无论怎样,她也不曾做过伤害我们的事。既然她不曾对我不仁,今日我便不能陷她于不义。”
说罢,她振袖而起,上前跪倒在地道:“小女西海龙宫瑞珠,斗胆跪请王母对翩翩从轻发落,饶恕她一条性命。”
瑞珠的舍身而出,却是翩翩无论如何没想到的。自打半年前为了若华的事起争执后,瑞珠与她之间便仿佛多了一层隔阂般,虽然还是时常来往,但总感觉与从前却是大不相同了。三个妹妹中,与她最为亲厚的是素锦,瑞珠次之,若华便不必提了。
可翩翩万万没有想到,到了生死关头,却是一向最器重的素锦选择默不作声作壁上观,反倒是一向与她不和的若华和瑞珠开口为她求情。
果然,唯有患难才能见真情么?
翩翩含泪相望,早已是哽咽不能言:“瑞珠妹妹,你……”
瑞珠膝行到她身畔,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姐姐,你我姐妹相称,你有难时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假若我如有些人那般缄口不言,岂非成了那等狼心狗肺之辈?瑞珠虽是个没骨气的,但也断断不能做那等不仁不义之辈!”
翩翩眼中滚下一串串泪水,动容道:“好妹妹,总算我在这世间还有一个可信之人,总算不是白活了一场。得你如此相待,翩翩此生无憾。”
听她语出不祥,瑞珠立时变了脸色,紧张道:“姐姐,不要胡说。王母慈悲,未必就会要你性命。无论如何,事情没有坏到最后的一步,咱们便不能失去信心不是?”
“唔,很好。满场的人中只有一个西海瑞珠敢站出来为你说话求情,可见你的人心失得有多厉害。只是,此刻独独她敢站出来,未尝不能说明一些问题?或者,污蔑辛夷与人私奔的流言便是出自你姐妹二人之手吧?”
瑞珠愣在了原地,面容一时寂白如雪。
倒是翩翩情绪颇为激动地辩白:“不,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瑞珠无关!王母明察秋毫,千万不能错怪了好人!”
王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似笑非笑问:“与罪女交好之人,算得上是好人么?明察秋毫,只怕你是真将本座当成糊涂的老东西了吧。”
若只是为了自己,翩翩未必肯如此卑躬屈膝,但想着冒死站出来为自己求情的瑞珠,她终究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认罪:“王母言重了,罪女万万不敢做此想!此事,若说罪女真有合伙人,也绝非肯舍身而出为罪女求情的瑞珠,而是始终藏身于人群中的某位。”
说罢,她怨毒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人群中忐忑不安的素锦,最后意味深长一笑。